那是她们在赵国心脏里搏命多年后唯一的退路。
然而,当她们翻上一道低矮的山梁,目光投向黑石谷方向时,两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猛地僵在原地。
视野的尽头,那片本该隐匿在群山褶皱中的谷地,此刻正被一片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火光所吞噬。
那火焰并非一团,而是无数条翻滚扭动的巨大火蛇,狂暴地舔舐着黑暗的天幕,将半边天空烧成了诡异的橘红与墨黑的混合体,浓烟如垂死的巨兽喷吐出的污秽,翻滚升腾,遮蔽了星辰。
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灼热的气息仿佛己经扑面而来,带着木材、谷物猛烈燃烧所特有的焦糊气味,隐隐混杂着油脂被焚毁的刺鼻恶臭。
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那遥远火光的映照下微微颤抖。
“粮仓…”赢雪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绝望,“黑石谷…粮仓?!”
她纤细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击中,连带着青鸾搀扶她的手也跟着剧烈晃动。
三十万大军赖以为生的命脉,此刻竟在她眼前化作一片焚天的烈焰!这景象比邯郸城内的刀光剑影更让她肝胆俱裂。
“小姐!”青鸾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同样的惊骇,她用力稳住赢雪,“怎么会这样?赵军怎么可能…”
赢雪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火,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灭顶般的冰冷和窒息感。
她猛地甩开青鸾的手,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向着那片火海的方向冲去。
青鸾惊呼一声,立刻咬牙跟上。
靠近黑石谷外围,混乱如同沸腾的泥沼。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焦烟味,视野被浓烟切割得支离破碎。
到处是狂奔的身影,呼喊声、怒骂声、垂死伤兵的哀嚎声、救火时水桶撞击的哐当声、木材在烈焰中爆裂的噼啪巨响…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死亡交响。
一队队秦军士兵如同没头的苍蝇,在浓烟和火光中徒劳地穿梭,将一桶桶沙土泼向火墙,试图阻挡那吞噬一切的巨龙,但火焰依旧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蔓延。
焦黑的断壁残垣在火光中显现出狰狞的轮廓,未燃尽的粮袋散落一地,被慌乱奔逃的士兵踩踏,混合着泥水,散发出谷物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糊味。
赢雪和青鸾如同两片卷入风暴的落叶,在这片末日般的混乱中艰难穿行,试图寻找主将的踪迹。
赢雪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看似指挥节点的地方,焦灼地搜寻着王翦的帅旗或任何熟悉的高级军官面孔。
汗水混着烟灰,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污浊的痕迹。
就在她们靠近一处相对完整的营寨外围时,刺耳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喧嚣!
“嗖!嗖!”
几支冰冷的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无比地钉在她们脚前不到一尺的泥地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泥土飞溅。
“站住!什么人?!” 一声断喝如同炸雷,带着浓重的秦地口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气和警惕。
浓烟被几道疾冲而来的黑影搅动,七八名身着黑色轻甲的秦军斥候如同鬼魅般现身,瞬间将她们二人围在核心。
冰冷的青铜剑锋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不祥的红芒,笔首地指向她们的要害。
这些斥候显然久经战阵,动作迅捷无声,站位精准,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逃脱角度。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在赢雪和青鸾狼狈不堪的身上飞快扫视,脸上写满了惊疑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在这个时刻,任何靠近核心区域的可疑人物,都等同于敌人。
赢雪心头猛地一沉,但长久间谍生涯磨砺出的本能让她强行压下慌乱。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努力挺首了那因疲惫和惊恐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丝往日的从容仪态,尽管这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粮仓!”她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目光越过斥候的剑锋,死死盯着领头的什长,“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粮仓…怎么会烧起来的?赵军…赵军从哪里打进来的?!”
她的质问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那漫天的火光灼烧着她的理智,三十万大军粮草被焚的后果,足以让任何将领瞬间疯狂。
领头的斥候什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悍汉子,闻言眉头拧得更紧,眼中怀疑的寒光更盛。
他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上前一步,剑尖几乎要抵到赢雪的咽喉,声音冰冷刺骨:“你是谁?问这些做什么?说!是不是赵军的细作?!”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浇下。青鸾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赢雪身后缩了缩。
赢雪的心跳如同擂鼓,喉咙发紧。
她明白,此刻身份若不能立刻取信于对方,下一秒就可能被乱刃分尸。
她猛地抬手,并非去挡剑,而是探入自己那破烂衣襟的深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摸索片刻,她掏出了一件东西——一枚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玉符。
玉质是上乘的青白玉,在周围混乱火光的映照下,内里仿佛有细微的云絮流淌。
玉符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以极其刚劲、深峻的刀法阴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玄”。
“看清楚了!”赢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尽管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她将玉符猛地举到那斥候什长眼前,“‘玄’字令!带我去见王翦将军!立刻!军情十万火急!”
那枚玉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斥候什长锐利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骤然收缩。
他显然是识货的,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符,又抬眼仔细审视赢雪那张被烟灰和汗水涂抹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以及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某种深藏的威严。
“玄…字令?”什长低声喃喃,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几分,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