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以安裹着那件皱巴巴的驼色大衣,趿拉着毛绒拖鞋,站在五楼那扇厚重的双开入户门前,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
怕什么?最社死的场面都经历过了!不就是吃顿饭吗?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徐铭泽站在门内,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专业模样,微微欠身:“颜小姐,请进。”
踏进玄关,颜以安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于嘉穆的家,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座现代艺术馆。极简的黑白灰色调,线条冷硬利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空旷得几乎能听到回声。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人气。
于嘉穆正坐在那张足够容纳十人的长餐桌主位。他换下了祭拜时的肃穆黑衣,穿着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更显得肩宽腿长。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显然没动几筷。
“于总。”颜以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忽略掉自己这身睡衣加大衣的滑稽组合。
于嘉穆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只是下巴朝旁边的空位微抬了一下:“坐。”
颜以安如坐针毡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徐铭泽无声地退到一旁。
气氛尴尬得能结冰。只有餐具偶尔碰到骨碟发出的轻微声响。
“咳…”颜以安试图打破沉默,目光在满桌佳肴上逡巡,“咦,徐助理,盛总呢?怎么没看见人?”
徐铭泽神色不变,声音平缓:“盛总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了。”
“哦~”颜以安拖长了尾音,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怪不得多出一份呢~”她眼神飘向桌上那盅热气腾腾的补汤,嘴角勾起,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像只狡黠的猫,“徐助理,那这多出来的一份汤,我能换一碗吗?这碗有香菜。”
坐在主位的于嘉穆手中汤匙微顿,头也不抬,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徐助理不是保姆。”他目光掠过颜以安,“我的这份没动过,拿去。”
“……好吧。”颜以安撇撇嘴,她接过于嘉穆推过来的精致瓷盅,指尖仿佛被那过高的温度烫到,又像是被他不带温度的目光刺了一下。
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颜以安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小口喝着汤,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紧张。可几口汤下肚没多久,一股异样的燥热感却毫无预兆地从身体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怎么回事?
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胸腔。脸颊迅速发烫,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东西都有些模糊重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顺着脊椎爬升,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唔…”她下意识地按住心口,试图平复那突如其来的心悸和眩晕感。不对劲!这感觉太诡异了!难道是酒劲还没过?还是吹风感冒了?
“颜小姐?”徐铭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颜以安抬起头,眼神己经开始有些迷离涣散,脸颊绯红得不正常,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她声音发软,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头…好晕…”
于嘉穆终于放下筷子,锐利的目光锁住她:“哪里不舒服?”
那目光像探照灯,让颜以安更加心慌意乱。身体里的那股邪火越烧越旺,让她口干舌燥,甚至生出一种想要靠近于嘉穆的荒谬冲动!这念头让她瞬间警铃大作!
不行!绝对不行!
前世惨死的画面和重生后的誓言在混乱的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对…对不起于总!”颜以安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得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眩晕感更重了,她不得不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我…我可能是感冒加重了!实在抱歉扫了您的兴!我…我先回去了!”她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失控的地方。
她甚至不敢看于嘉穆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转身就往玄关冲,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颜小姐!”徐铭泽想上前搀扶。
“别碰我!”颜以安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躲开,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她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她现在谁也不能碰!尤其是男人!
她几乎是扑到门边,颤抖着手去拧门把手。该死得门锁!关键时刻她根本打不开!
“开门!徐助!求求你帮我开门!”她带着绝望的哭音拍打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里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理智的弦岌岌可危。
于嘉穆己经起身走了过来。颜以安异常的反应和那极不正常的潮红,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他伸手,想探一下她的额头温度。
“别过来!”颜以安像被烫到一样,后背紧紧抵着门,眼神惊恐又混乱地看着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离我远点!求你…离我远点…”
她这副抗拒到极致、濒临崩溃的模样,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于嘉穆的心底。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烦躁和被排斥的怒意涌了上来。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冰冷:“颜以安,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有…我没有…”颜以安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混合着汗水滑下绯红的脸颊。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化了,意识像沉入滚烫的泥沼,越来越模糊。视线里于嘉穆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竟开始和前世那些痴迷疯狂的记忆碎片重叠…
不行!重来一次,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颜以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开门!快开门!”
徐铭泽趁机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手里拿着个文件袋,脸上还带着惯常玩味笑容的程沉!
“老于,文件给你送来了,顺便看看你…”程沉轻松的话音在看到门内景象时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
只见颜以安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小脸酡红得不正常,满脸泪痕和汗水,眼神涣散迷离,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被烈火炙烤,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门边,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而于嘉穆,就站在离她极近的地方,脸色冰冷,眼神复杂难辨。
“颜以安!看着我!怎么回事?!”程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怒意,他试图唤回她的意识。
颜以安模糊的视线里映出程沉焦急的脸,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仅存的理智让她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他的衣襟,气若游丝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汤…那碗汤…有…有问题…好热…好难受…”
汤?!
程沉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餐桌,最终锁定在那碗颜以安喝过的、还剩小半的奶白色汤羹上!他再看向被自己撞开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于嘉穆,以及旁边脸色骤变的徐铭泽。
一个可怕的猜测瞬间成形!
“于嘉穆!”程沉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之怒,“你对她做了什么?!下药?!”
“下药”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客厅!
于嘉穆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向颜以安在程沉怀里痛苦蜷缩的模样,再联想到她刚才那句“汤有问题”和盛向凝晚餐时那通突兀的“失火”电话、以及她执意要留下来吃饭的举动…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瞬间席卷了他!不是因为程沉的指控,而是因为那个胆敢在他眼皮底下、用这种下作手段算计他的人!目标…很可能还是他自己?!而颜以安…成了那个倒霉的替罪羊?!
他周身散发的骇人低气压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程沉怀里的颜以安,那脆弱痛苦的模样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他下意识想上前。
“你先别过来。”程沉抱着颜以安,眼神充满警告,“我现在送她去医院。”
他不再看于嘉穆一眼,抱着颜以安转身就走。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奢华冰冷的客厅。
于嘉穆站在原地,俊美的脸上仿佛覆盖着一层寒冰,眼底翻涌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了餐桌上那碗残留的汤上。
“铭泽。”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把那碗汤,还有厨房里所有盛汤的器皿,立刻、马上、密封取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嗜血的寒意:
“再查清楚,今晚这汤,是谁盛的。”
徐铭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从未见过于嘉穆如此可怖的神情。“是!于总!”他立刻行动,动作迅捷而专业,同时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于嘉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D城不眠的璀璨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很少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传来盛向凝刻意放柔、带着一丝委屈和疲惫的声音:“嘉穆哥?怎么了?我刚到家,火势控制住了,损失不大…”她试图抱怨几句,博取同情。
“盛向凝。”于嘉穆冰冷地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穿透力,“我不知道你还会煮汤。”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