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的浪涛在船底碾成齑粉时,裹着磷光藻的晨雾正将圣马可号缠成琉璃茧。彼得弯腰解缆时,指甲刮过船舷藤壶,剥落的壳片下渗出暗紫色黏液——那黏液带着去年溺死的特拉布宗商人腐烂骨髓的腥臭,在雾中泛着孔雀蓝的荧光,无数个光点聚成浮动的琉璃眼,每只眼瞳都映着溺死者沉底时翻白的眼球。藤壶缝隙里卡着半片镶珍珠的紫袍残片,彼得用匕首挑出时,残片上绣着的双头鹰眼睛原是两颗淡水珍珠,如今被海水泡得灰翳蒙尘,恰似溺死者泡胀的瞳孔在水底翕动。
“把君士坦丁堡的紫袍撕碎,塞进压舱石缝。”君士坦丁的声音从腌肉桶后传来,他用银柄匕首割开粗麻布外套的内衬,露出里面缝着的人发网兜——网眼里串着三枚镶祖母绿的臼齿,那是特拉布宗贵族的牙齿,齿根嵌着金丝,却被血锈染成暗褐。当他转身时,额角的十字刀疤正渗出带着荧光的黄脓,脓水顺着用死人头发编织的假胡须滴落,将“阿拉贡商人弗雷德”徽章上的人造绿宝石染成诡异的青金色。徽章边缘刻着假的热那亚红盾,却在盾心偷偷嵌了粒碎掉的君士坦丁堡城墙砖,砖缝里还留着1446年的血渍。
尼古拉斯·巴巴罗在舱口打磨伪造的威尼斯纹章,砂纸擦过镀金黄铜的飞狮浮雕时,溅起的金属屑落进他左胸翻卷的自焚十字疤。那道伤疤昨夜开裂,正渗出混着靛青墨水的血水——他用自己的血调和了从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废墟里挖来的青金石粉末,在伪造的贸易清单上绘制科穆宁鹰徽,鹰喙里叼着的不是橄榄枝,而是根用金丝缠绕的人指骨。“特拉布宗的海关官爱看‘圣血印’,”他用骨梳梳理着打结的胡须,梳齿间夹着风干的血痂,“1204年他们被十字军烧城时,主教用掺了青金石的血盖投降文书,说那是君士坦丁堡圣徒的血。”
利奥·福卡斯塔将二十枚杜卡特金币塞进镶象牙的陶瓮,每枚金币都被砸掉圣马可的翅膀,露出铅芯,却在币面凹痕里嵌了碎玻璃仿造的宝石。金币边缘用君士坦丁堡下水道的铜锈描着假的希腊文,那是他从家族老宅废墟里找到的拜占庭铅币改的。“三年前在色雷斯,突厥人用这种假币骗流浪儿,”他用镶嵌着假红宝石的镊子夹起金币,镊子柄雕着君士坦丁堡的狄奥多西城墙,却缺了段垛口,“现在轮到我们用了。当年祖父说君士坦丁堡的金币能照亮地狱,可现在……”他突然抓起瓮口的狐皮,皮草下露出半本《查士丁尼法典》残页,页边被老鼠啃出的洞恰好组成特拉布宗城堡的箭窗形状,窗洞里还卡着根人指骨。
小艇触礁的声响被雾吞噬时,彼得踩着泛着荧光的人骨滩上岸。滩涂里的趾骨被海浪磨成镶嵌着贝壳的尖锥,刺穿靴底,鲜血混着骨粉渗进泥里,泥中埋着半截镀银的特拉布宗式马镫,镫铁上镶嵌的石榴石己脱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君士坦丁堡街巷图,却被刀划得像张蛛网。他回望海面,圣马可号桅杆缠着的破布被雾水浸成暗紫色,布片上残存的双头鹰图案在荧光雾中忽明忽暗,鹰爪抓着的权杖顶端原是颗紫水晶,如今只剩空洞的金座,像只瞎眼的巨鸟。
“停下!”城堡闸门后传来银质风铃的震颤声,铁栅升起的缝隙里,伸出的不是火绳枪,而是根包金的长矛,矛头挑着颗镶嵌着蓝宝石的风干人头。人头的头皮被剥去半边,颅骨上用金丝嵌着科穆宁鹰徽,眼窝里塞着发霉的胡椒与碎珍珠,太阳穴处嵌着枚镶绿宝石的特拉布宗箭镞,箭镞上用君士坦丁堡的紫水晶粉末写着“叛徒”。缺耳的海关官走出,缺耳的伤口里塞着半片镶珍珠的人耳——那是去年割下的热那亚走私者耳朵,耳郭上用金丝绣着特拉布宗的海神图案,却被血锈染成黑色。他手里的人骨算盘串着突厥贵族的股骨与罗斯主教的指骨,算珠孔里穿的是用君士坦丁堡圣像画的金箔包裹的鲸须,算盘底座镶着块从君士坦丁堡城墙拆来的紫袍染石。
“君士坦丁堡来的?”缺耳官用算盘敲了敲彼得靴底的特拉布宗马镫碎片,碎片上镶嵌的珍珠母贝在荧光雾中泛着诡异的虹彩,“这玩意儿哪来的?特拉布宗皇帝的近卫军都不用这么旧的款。”他猛地用算盘砸向彼得的膝盖,人骨与腿骨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惊飞了城堡檐角栖息的乌鸦——那些乌鸦的羽毛用君士坦丁堡的紫袍染料染成深紫,翅膀上系着镶宝石的银铃,却被血渍粘成一团,铃舌上还挂着人肉碎屑。
君士坦丁上前一步,故意让粗羊毛外套敞开,露出锁骨上方的十字刀疤。疤痕深处残存的金色刺青在荧光雾中若隐若现,那是年轻时用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金箔粉末纹的双头鹰,如今被海水泡得发皱,像张腐烂的金箔画。“大人,正经商人,”他模仿着阿拉贡口音,却在“商人”一词上带出君士坦丁堡贵族特有的喉音,“这是从特拉布宗边境收的旧货,上面的珍珠母贝还是君士坦丁堡产的。”利奥立刻捧上天鹅绒盒,里面不是金币,而是三颗用琥珀封存的人眼——眼球血管在荧光琥珀里像燃烧的红线,其中一颗眼白上用君士坦丁堡的青金石粉末刺着“奴隶”,瞳孔里还映着帖撒罗尼迦陷落时的火光。
缺耳官将琥珀凑近荧光雾,突然用镶钻石的牙齿咬碎琥珀,啐出的碎块混着牙垢,却在雾中泛着蓝绿色的光。“假的!”他指着琥珀里的血管,“君士坦丁堡的琥珀哪能封得住这么新鲜的血管?你们把君士坦丁堡的眼珠子当琉璃球耍?”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刀柄用君士坦丁堡的紫袍碎片包裹,镶嵌的红宝石己被血浸透成暗褐色,宝石底下刻着极小的希腊字母——那是君士坦丁堡监狱的编号,数字周围还镶着圈人牙。
刀刃划破君士坦丁外套的瞬间,尼古拉斯突然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左胸翻卷的十字伤疤,疤痕下方有处用君士坦丁堡圣像画颜料烫的烙印,形如特拉布宗港口的灯塔,却在塔顶嵌了粒从君士坦丁堡城墙抠来的马赛克碎片。“大人看清楚!”他的伤疤里渗出的血混着青金石粉末,滴在伪造的贸易清单上,将科穆宁鹰徽的朱红墨水晕染成深紫,“我这疤是威尼斯宗教法庭烙的,可这底下,”他按在灯塔烙印上,烙印边缘渗出的血水竟在雾中形成荧光的涟漪,“是十年前在特拉布宗当奴隶时,用君士坦丁堡的圣像画烙铁烫的!您看这烫痕,跟你们港口灯塔上嵌的君士坦丁堡马赛克是不是一个颜色?”
缺耳官的手指触到滚烫的疤痕,突然看见疤痕渗出的血水中漂浮着细小的金箔——那是君士坦丁堡圣像画剥落的金粉。就在此时,城堡内传来水晶杯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骨骼被碾磨的闷响。彼得透过雾隙看见城堡二楼的窗台挂着几具剥皮的尸体,尸体的肋骨被掰成弓状,胸腔里塞满了发臭的海盐与君士坦丁堡的紫袍碎片,脚踝上拴着用君士坦丁堡城墙砖磨成的脚镣,镣环上刻着希腊字母,字母凹处填着人血与金粉的混合物。
“港督大人在处决给君士坦丁堡通风报信的奸细。”缺耳官的声音突然变轻,他踢开装琥珀的盒子,眼球碎块滚进人骨滩的缝隙里,惊起一群荧光沙蚤,沙蚤的腿上沾着用君士坦丁堡紫袍染料调成的沥青。“你们的‘胡椒’呢?要是再敢耍花样,就跟那些人一样,被剥了皮挂在城墙上喂乌鸦,乌鸦的爪子上可都戴着君士坦丁堡的金戒指。”
君士坦丁向彼得使眼色时,额角的十字刀疤突然迸裂,带着荧光的黄脓滴在缺耳官的皮靴上——那是双镶珍珠的特拉布宗式皮靴,靴筒用君士坦丁堡的紫袍边角料绣着卷草纹,却被血浸成深紫,靴底沾着君士坦丁堡地窖特有的荧光霉菌。彼得转身走向小艇,靴底碾碎了颗完整的头骨——那是个孩子的头骨,天灵盖上嵌着枚君士坦丁堡的青铜硬币,硬币上的狄奥多西头像己被砸扁,脑壳内侧用指甲刻着极小的希腊字母,拼出“母亲”一词,字母缝隙里还塞着干枯的紫罗兰花瓣。他搬下木桶时,桶底渗出的不再是液体,而是一团蠕动的荧光虫子,虫子身上沾着类似胡椒的碎屑,却在雾中发出微弱的人声。
“这是……”缺耳官的鼻子凑近木桶,突然看见虫子堆里露出半枚君士坦丁堡的紫水晶纽扣,“虫?你们用虫子冒充胡椒?还带着君士坦丁堡的水晶?”
“大人误会了,”利奥慌忙跪下,手指插进虫堆,抓起一把荧光虫子塞进嘴里,虫子在他舌头上爆发出蓝绿色的光,“这是安纳托利亚的特产,用君士坦丁堡的紫水晶喂养的胡椒虫,特拉布宗的大公就好这口,说比真胡椒更有滋味。”他将沾着虫液的手指按在缺耳官的嘴唇上,指尖触到对方牙齿上镶嵌的君士坦丁堡绿宝石,“您尝尝,这荧光,跟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马赛克在月光下是不是一个颜色?”
缺耳官被他按得张开嘴,舌尖触到爆浆的虫子,突然听见港督的马队从雾中冲出。港督的铠甲上缀满用君士坦丁堡紫水晶镶嵌的牙齿链甲,每颗牙齿上都刻着被俘者的姓名,其中一颗臼齿上模糊的希腊字母正是彼得父亲的名字,牙齿缝隙里还嵌着君士坦丁堡的马赛克碎片。马队踏过人头长矛,马蹄下迸裂的颅骨里滚出一颗用君士坦丁堡城墙砖磨成的骰子,骰子六面分别刻着希腊字母与科穆宁鹰徽,每个字母凹处都填着人血。
“什么人?”港督的马鞭抽在君士坦丁额角,鞭梢勾住他用死人头发编织的假胡须,将十字刀疤完全暴露。疤痕深处的金色双头鹰刺青在荧光雾中闪烁,鹰爪抓着的权杖顶端原是颗君士坦丁堡的紫水晶,如今虽己破碎,却仍透着诡异的光。“这疤……”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瓦尔纳战场上的奥斯曼刀伤!你是君士坦丁堡来的!特拉布宗的逃奴都带着这种君士坦丁堡的金刺青?”
火绳枪的击锤同时扳起,枪口喷出的火星点燃了荧光雾,露出枪管里刻着的希腊文祷词,祷词间填着用君士坦丁堡圣像画金箔调和的人血。君士坦丁闭上眼,感觉到额角的十字刀疤在发烫,疤痕下的金刺青仿佛要冲破皮肤——那是君士坦丁堡皇帝的徽记,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金箔与血混合刺成,从未真正消失。就在此时,尼古拉斯突然撕开自己的羊皮卷,里面掉出的不是贸易清单,而是一块用君士坦丁堡紫袍碎片包裹的风干人皮,人皮上用希腊文和拉丁文写着:“1204年,威尼斯人用圣像画换了三船胡椒,其中一船卖给了特拉布宗的叛将,叛将用君士坦丁堡的金箔给胡椒染色。”
“大人!”尼古拉斯将人皮按在港督脸上,人皮背面渗出的油脂在荧光雾中显出君士坦丁堡的城市地图,地图上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位置嵌着块真正的君士坦丁堡马赛克,“这是我先祖的忏悔!您看这希腊文,跟您父亲当年在君士坦丁堡当质子时写的家书是不是一样的笔迹?”
港督的视线被人皮挡住,闻到了熟悉的皮革味——那是用君士坦丁堡奴隶皮做的账本气味,里面还夹着干枯的君士坦丁堡月桂叶。他猛地推开尼古拉斯,却看见君士坦丁的十字刀疤在荧光雾中泛着琉璃般的光泽,疤痕下的金刺青与自己铠甲内衬绣着的君士坦丁堡双头鹰隐隐呼应——那是科穆宁皇室从未断绝的君士坦丁堡血脉印记,鹰爪上还抓着半片君士坦丁堡的城墙砖。
“滚。”港督的声音沙哑,牙齿链甲剧烈颤抖,链甲上的君士坦丁堡紫水晶与牙齿碰撞出诡异的乐声,“关税十倍,胡椒……虫子留下,立刻滚出我的港口!别让特拉布宗的仇家看见你们这帮来自君士坦丁堡的走私贩的”
当圣马可号缓缓驶入亚速海时,晨雾中飘来混合着薰衣草与腐肉的香味。彼得趴在船舷上,看见特拉布宗的城墙上挂起了新的尸体,那些尸体被剥了皮,肋骨张开如船帆,胸腔里塞满了他们留下的荧光虫“胡椒”,每具尸体的脚踝都拴着用君士坦丁堡城墙砖磨成的脚镣,镣环上用希腊文刻着“叛徒”,尸体的头发被编成特拉布宗水手特有的绳结,绳结里还缠着君士坦丁堡的紫袍丝线。
“我们没死。”利奥擦拭着脸上的荧光虫液,手指触到被算盘砸出的凹痕,凹痕里嵌着半颗君士坦丁堡的紫水晶碎粒,“但他们用我们的‘胡椒虫’当了献给当地科穆宁皇室的夜明珠。”
尼古拉斯展开那卷带血的清单,血渍己渗入纸背,将科穆宁鹰徽染成深紫,鹰爪下藏着的君士坦丁堡长矛图案在荧光雾中越发清晰,矛头滴下的不是血,而是荧光的虫液。“1204年,威尼斯人用圣像换胡椒;今天,我们用君士坦丁堡的虫子换生路——”他左胸的自焚十字疤突然炸开,血珠混着青金石粉末溅在清单上,与希腊文祷词混合成新的荧光图案,“特拉布宗的官收虫子,奥斯曼收人头,但他们都在吸食君士坦丁堡的最后一滴血。”
君士坦丁解开衬衫,让海风灌进锁骨上的十字刀疤。那道伤疤正在愈合,却在中间结出一个诡异的痂——形状如同特拉布宗海关用来称量香料的骨纹银秤,秤盘上还刻着君士坦丁堡的狄奥多西城墙图案,只是城墙垛口都被磨成了锋利的刀刃。他望着克里米亚半岛逐渐模糊的海岸线,城堡箭窗里射出的荧光火光映在海面上,像无数颗镶嵌在黑海深处的君士坦丁堡紫水晶,每颗水晶里都锁着一个流亡者的灵魂。他突然明白:他们以为自己是穿过特拉布宗的海关,其实是从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绞索钻进了另一个装饰着骸骨的陷阱——君士坦丁堡的残魂,此刻正被夹在奥斯曼的弯刀、特拉布宗的骨秤与威尼斯的算盘之间,被反复碾磨,首到连骨髓都变成闪烁着诡异荧光的交易筹码。
亚速海的浪涛拍打着船舷,这一次,浪尖上漂浮的不再是磷光鱼群,而是特拉布宗人用他们留下的人骨与荧光虫磨成的粉,混着君士坦丁堡紫袍的染料,落在君士坦丁的十字刀疤上,落在彼得的新月伤疤上,落在尼古拉斯的自焚十字上,结成一层带着荧光纹路的惨白盐霜——那是君士坦丁堡流亡者们用血肉在黑海写下的墓志铭,每个字都刻着双重的烙印:一面是永不熄灭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金顶,另一面是深入骨髓的、用宝石与骸骨装饰的绞索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