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速海的浪涛拍碎在船舷时,裹着人骨灰的晨雾正将圣马可号腌成腊肉。彼得收锚时,铁链刮过船底藤壶,剥落的壳片下渗出暗紫色黏液——那是三年前溺死的热那亚商人腐烂后渗入的体液,此刻在雾中泛着砒霜般的青荧光,像无数只睁着的毒蝇眼。藤壶缝隙里卡着半片镶着人牙的热那亚红盾残片,彼得用匕首挑出时,残片上的圣乔治十字己被海水泡成血褐色,十字中心嵌着的不是宝石,而是颗臼齿,齿根还沾着蒙古马奶酒的残渣。
“把热那亚的红盾撕碎,塞进桅杆缝。”君士坦丁的声音从发霉的帆布后传来,他用银柄匕首割开粗麻布外套的内衬,露出里面缝着的人发网兜——网眼里串着三枚镶着绿宝石的蒙古骰子,骰子六面分别刻着基督受难像,却被刀划得面目全非,其中一面还嵌着半截基督徒的指甲。当他转身时,额角的十字刀疤正渗出带着磷光的黄脓,脓水顺着用死人头发编织的假胡须滴落,将“阿拉贡商人弗雷德”徽章上的人造绿宝石染成诡异的孔雀蓝,徽章背面偷偷刻着的君士坦丁堡城墙图案,此刻正被脓水腐蚀出绿霉。
尼古拉斯·巴巴罗在舱口打磨伪造的热那亚商徽,砂纸擦过镀银的圣乔治十字时,溅起的金属屑落进他左胸翻卷的自焚十字疤。那道伤疤昨夜被亚速海的咸水浸泡后开裂,正渗出混着靛青墨水的血水——他用自己的血调和了从热那亚沉船里捞来的水银,在伪造的通关文牒上绘制蒙古式的火镰纹章,纹章中心却藏着个用骨粉画的基督受难像。“热那亚的港口官爱看‘银血印’,”他用骨梳梳理着打结的胡须,梳齿间夹着风干的水银血痂,“1300年他们跟蒙古人做生意时,就用掺了水银的血盖印章,说那是黑海的龙血。”
利奥·福卡斯塔将二十枚热那亚银币塞进镶着人骨的皮袋,每枚银币都被磨去圣乔治的头像,露出铅芯,却在币面凹痕里嵌了碎玻璃仿造的祖母绿。银币边缘用热那亚监狱的铁锈描着假的蒙古文,那是他从特拉布宗海关偷来的模具压的。“去年在卡法港,热那亚人用这种假币骗蒙古商队,那群马夫竟然真的上当了,”他用镶嵌着人骨的镊子夹起银币,镊子柄雕着热那亚的灯塔,却缺了段塔身,“现在轮到我们用了。当年祖父说热那亚的银币能买通地狱的守门人,可现在……”他突然抓起袋口的狼皮,皮草下露出半本《马可·波罗游记》残页,页边被老鼠啃出的洞恰好组成蒙古包的形状,洞里还塞着块风干的人耳。
小艇触礁的声响被雾吞噬时,彼得踩着泛着青荧光的黑土滩上岸。滩涂里的趾骨被海浪磨成镶嵌着碎玻璃的尖锥,刺穿靴底,鲜血混着骨粉渗进泥里,泥中埋着半截镀锡的蒙古马镫,镫铁上刻着八思巴文咒符,却被凿得像张烂渔网,咒符缝隙里还卡着根基督徒的肋骨。他回望海面,圣马可号桅杆缠着的破布被雾水浸成血褐色,布片上残存的热那亚红盾在荧光雾中忽明忽暗,十字中心原是颗红宝石,如今只剩空洞的银座,像只中箭的巨鸟。
热那亚港口的海关官果然没多问,只是用镶着钻石的银镊子夹起尼古拉斯的通关文牒,对着荧光雾照了照,看见文牒上用银血盖的火镰纹章在雾中泛着水银的青光,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通过。彼得注意到海关官的袖口露出半截珍珠手串,每颗珍珠都刻着热那亚商人的名字,其中一颗指骨上模糊的拉丁字母,那仿佛就是他母亲的名字。
当他们踏上东欧这片广袤无垠平原黑色平原时,血色的夕阳正将天空染成宰牲场的幕布。平原上散落着无数枯骨,头骨上都刻着八思巴文咒符,却被基督徒的血染红。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假胡须被风吹开,露出额角的十字刀疤,疤痕在血色夕阳下泛着磷光,像条正在蜕皮的毒蛇。“注意蒙古人的巡逻队,”他的声音被风沙撕碎,“特拉布宗人的通关文书在他们眼里,可能跟基督徒的头皮一样没用。”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从沙丘后传来,二十多名蒙古骑兵从血雾中冲出,马鬃上系着用基督徒肠子编的缰绳,马鞍上挂着用圣像画金箔包裹的头骨。为首的百夫长戴着镶着紫水晶的骨盔,盔顶插着三根罗斯人的腿骨,腿骨上刻着八思巴文的“杀”字,字缝里还嵌着未刮净的皮肉。
“停下!”百夫长的马鞭抽在君士坦丁脚边,鞭梢勾着个应该用基督徒头皮做的球,“什么人?带着竟然还特拉布宗的文书?”他用摘掉带着血手套,一手夺过文书,指甲刮过银血盖的印章,突然冷笑一声,将文书扔在地上,“特拉布宗人的狗屎文书!那也是一群软骨头!没用的希腊逃兵!我们克里米亚汗国只认两种东西:一是罗斯人的头皮,二是能买头皮的金子。”
彼得的手按在刀柄上,感觉到靴筒里的人骨箭头在发烫,箭头尖端正抵着脚踝的旧伤——那是1422年被奥斯曼火绳枪烫的洞,此刻伤口里的碎骨渣跟着马蹄声颤动。利奥的手指掐进掌心,掐出的血珠滴在狼皮袋上,袋口露出的《马可·波罗游记》残页己经被海水浸透,显出里面用蒙古文写的“基督徒奴隶价格表”。
“大人,我们是正经琥珀商人,”君士坦丁模仿着阿拉贡口音,却因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而走调,“从威尼斯来,去莫斯科买琥珀的。”他示意利奥打开狼皮袋,里面不是银币,而是三颗用琥珀封存的人眼——眼球血管在血色夕阳下像燃烧的金线,其中一颗眼白上用蒙古文刺着“商人”,瞳孔里还映着热那亚港口的灯塔。
百夫长用骨刀挑开琥珀,突然用镶着钻石的牙齿咬碎眼球,啐出的碎块混着血沫,却在沙地上烧出个小坑。“假的!”他指着琥珀里的血管,“真琥珀哪能封得住这么新鲜的血管?你们把基督徒的眼珠子当琉璃球耍?说!是不是罗斯人的内奸?我们大汗正在跟罗斯人打仗,这个时候来商人?哼,我可是最恨基督徒奸细的!”
蒙古骑兵们举起马刀,刀刃上刻着八思巴文咒符,咒符间填着基督徒的血,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彼得看见其中一把马刀的刀柄用基督徒的腿骨做成,骨头上还留着被啃咬的痕迹。尼古拉斯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君士坦丁身前,他左胸的自焚十字疤在血色夕阳下裂开,渗出的血水混着水银,在沙地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十字。
“大人,我们不是奸细,”尼古拉斯的声音带着水银的毒性,“我们只是想赚点钱,买些罗斯的琥珀回去。”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盒子用基督徒的头盖骨做成,上面镶嵌着从热那亚沉船里捞来的宝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大人通融一下。”
百夫长打开盒子,里面不是宝石,而是二十枚用基督徒的臼齿做成的金币,每枚金币都镶着从热那亚教堂偷来的金箔,齿根处还刻着八思巴文的“赎命”。他拿起一枚金币,放在耳边听了听,似乎能听到基督徒的哀嚎。“这玩意儿?”他冷笑一声,将金币扔在地上,“我们蒙古人只认真金白银,不认基督徒的骨头。”
君士坦丁感觉到额角的十字刀疤在发烫,疤痕下的金刺青仿佛要冲破皮肤。他知道,今天如果不给点真东西,他们就会变成蒙古骑兵马鞍上的新头骨。他向尼古拉斯使了个眼色,学者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用婴儿的头盖骨做成,上面镶嵌着从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偷来的紫水晶。
“大人,这是真正的威尼斯金币,”尼古拉斯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十枚金币,每枚都刻着圣马可的飞狮,却被磨去了翅膀,“还有这个,”他拿起一枚紫水晶,水晶里封印着一滴血,“这是从君士坦丁堡的圣徒遗物里取来的血,据说能保佑百战百胜。”
百夫长的眼睛盯着紫水晶里的血滴,那滴血在夕阳下仿佛活了过来,在水晶里游动。他伸出骨手套的手指,轻轻触摸水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指尖传来。“圣徒的血?”他喃喃自语,“我们蒙古人不信基督,但这玩意儿看起来很值钱。”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地上的基督徒骨头金币,突然笑了起来。“好吧,看在这滴‘圣血’的份上,放你们过去。”他一把抢过紫水晶和金币,塞进自己的骨袋里,“不过,要是让我发现你们说谎,我就把你们的头皮剥下来,做成马缰绳。”
亚速海的风突然变作粘稠的血雾,百夫长抢走的紫水晶在他骨袋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彼得看见那蒙古骑兵的马鞍上挂着串用基督徒喉骨做的风铃,每块骨头都钻着孔,穿绳处还在渗出暗红的骨髓,风铃摇晃时发出的不是铃声,而是溺水者的气泡声。利奥捡起的骨头金币上,八思巴文“赎命”二字突然渗出油状液体,在血色沙地上晕开成基督徒被剥皮的图案。尼古拉斯左胸的自焚十字疤里,渗出的水银血珠滚落在地,竟凝结成微型的蒙古马镫,镫铁上刻着用他骨血写的咒符:“以圣马可之名,饲我水银之种。”远处沙丘后传来狼群的嚎叫,却夹杂着管风琴的呜咽——那是热那亚沉船里的管风琴被海浪冲上滩涂,琴管里塞满了基督徒的头发,风穿过时便发出教堂弥撒般的哀鸣。
蒙古骑兵们策马而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血色的夕阳中。彼得瘫坐在沙地上,感觉到靴底的人骨箭头终于冷却下来。利奥捡起地上的基督徒骨头金币,上面还留着百夫长的牙印。尼古拉斯则擦了擦左胸的伤口,血水混着水银在沙地上形成一个诡异的符号。
“我们没死。”君士坦丁的声音沙哑,额角的十字刀疤在夕阳下泛着磷光,“但我们用圣徒的血和基督徒的骨头,买了一条生路。”
尼古拉斯点点头,举起那块紫水晶——此刻水晶己在蒙古人的骨袋里炸裂,唯有残留的水银血珠在他掌心闪烁。“1204年,威尼斯人用圣像换胡椒;今天,我们用圣徒的血换命——”他的声音带着水银的颤抖,“罪孽从来不会消失,只会变成更华丽的样子,继续吃人。”
他们继续在蒙古平原上行走,血色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正在迁徙的鬼魂。平原上的枯骨在风中发出呜咽,仿佛在诉说着基督徒的苦难。君士坦丁回头望去,只见蒙古骑兵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沙丘之后,唯有那滴被夺走的圣徒血,还在远方的夕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一颗挂在地狱门口的血色宝石。
夜幕降临,血色的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星斗,却黯淡无光,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血雾笼罩。君士坦丁一行人在黑暗中前行,唯有尼古拉斯掌心残留的水银血珠,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路边散落的、刻着八思巴文咒符的基督徒头骨。
他们不知道,那些在沙地上凝结的水银马镫,正顺着蒙古骑兵的足迹蔓延,在血色雾霭中长成狰狞的骨莲——每片花瓣都刻着威尼斯商人的账簿,而花蕊里,正孕育着用基督徒骨灰与水银浇灌的毒种。当第一颗毒种在蒙古大汗的营帐里爆裂时,君士坦丁额角的十字刀疤突然渗出荧光脓水,在黑暗中画出一道指向罗斯的血痕,宛如死神用骨笔在黑海残卷上写下的下一道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