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踏雪行
朔风卷玉屑,青松挂银鞭。三人踏雪向山巅,兽迹新痕印浅。
板夹藏玄机,紫貂价千金。姑娘心事比雪轻,且看郎君手段。
腊月头的雪下得正紧,蘑菇屯的屋顶全白了,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像一根根灰柱子戳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曹正军踩着新做的靰鞡鞋,鞋底的乌拉草咯吱咯吱响。他肩上扛着十来个大板夹子,铁器上缠着粗布防反光,远远望去像背着捆柴火。
王二柱蹲在碾盘上啃冻梨,见曹正军出来,忙不迭跳下来:"哥,真要带晓白姐去?"
"她认雪貂粪比你都准。"曹正军把夹子装进爬犁,又检查了遍捆绳。周晓白从供销社出来,羊皮袄外罩了件蓝布罩衫,两条麻花辫盘在狗皮帽里,活像个俊俏的小猎户。她怀里抱着个布包,里头是奶奶给烙的糖饼,还冒着热气。
三人沿着封冻的河道往北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针扎,王二柱缩着脖子首嘟囔:"这鬼天气,紫貂能出来?"
"就这时候最好。"曹正军指着远处山脊线上的树挂,"看那冰溜子,貂就爱在这种天觅食。"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桦树皮小盒,里头是调好的诱饵——松子油混着蜜獾腺体,味道冲得王二柱首捂鼻子。
翻过老鸹岭,雪忽然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雪地金灿灿的。周晓白突然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雪面上的薄霜:"看!"
雪地上有几粒黑色的粪便,呈细长条状,表面闪着细碎的晶体。曹正军用树枝拨开一粒,露出里头未消化的松子皮:"新鲜貂粪,不超过两小时。"他抬头望向东南方的红松林,"走,那边准有兽道。"
兽道是野兽踩出来的小路,藏在灌木丛里像条暗河。曹正军拨开覆雪的榛柴棵子,露出下面光滑的"冰胡同"——这是紫貂往返踩实的雪道,两侧结着亮晶晶的冰壳。
"就这儿。"曹正军卸下夹子,铁板在雪地上泛着青光。他选的位置极刁,正在兽道转弯处的下坡位,紫貂跑起来收不住脚。夹子用细铁丝固定在红松根部,触发机关上盖着片桦树皮,上面撒着层浮雪。
周晓白看得入神。曹正军下夹的手法像在绣花,粗粝的手指捏着钢丝活扣,轻轻一拧就成了要命的陷阱。他埋夹子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诱饵放这儿。"曹正军把沾了松子油的小木棍插在夹子后方三尺处,"貂闻到味儿会退着过来,正好踩中机关。"他回头冲周晓白笑,冻得通红的脸上眼睛亮得像黑曜石,"这招叫'请君入瓮'。"
王二柱有样学样,结果夹子弹开时差点夹到手。曹正军拍掉他身上的雪:"下夹要顺着兽道走向,触发板得比兽道低三分——貂是蹿着跑的,高了踩不着,低了容易惊。"
正说着,闪电突然竖起耳朵。曹正军猛地按住两人肩膀,三人齐齐趴进雪窝子。二十步外的红松上,一团金褐色的影子正灵巧地蹿跳——是只成年紫貂!阳光下那身皮毛泛着紫金色的光晕,比供销社橱窗里的绸缎还亮。
紫貂在树杈上立起身子,黑豆似的鼻子不停抽动。它似乎闻到了诱饵的味道,却迟迟不肯下树。曹正军悄悄摸出弓箭,箭头上缠着浸过松脂的麻絮。
"嗖!"
火箭擦着树皮飞过,麻絮引燃了树干上的松脂,"轰"地腾起团火光。紫貂受惊,闪电般蹿下树干,正好落在预设的兽道上!它顺着冰胡同狂奔,在转弯处猛地一滑——
"咔!"
大板夹子合拢的声响清脆得像折断树枝。紫貂的后腿被夹住,发出细弱的尖叫。曹正军一个箭步冲上去,用皮帽子罩住它脑袋,手指在颈椎处轻轻一捏——刚才还挣扎的貂顿时下来。
"没伤着皮子。"他检查着紫貂的后腿,只是夹出道红印,"这种活夹子力道刚好,能困住不伤毛。"说着把貂塞进特制的柳条笼,里头铺着干草。
周晓白看得心尖发颤。曹正军收拾猎物的手法利落得像在解数学题,每个步骤都精准得可怕。他卷铁丝时小臂肌肉隆起,喉结上沾着化开的雪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日头偏西时,十二个夹子全下好了。曹正军在每处夹子旁的树干上刻了记号——三道竖杠加个圆圈,这是老猎人才懂的暗号。回程走的是阳坡,积雪浅,王二柱砍了两块桦树皮当雪橇,三人嘻嘻哈哈往下滑。
半山腰处,曹正军突然抬手。三十步外的灌木丛里,几只松鸡正在啄食冻浆果。他缓缓取下弓箭,却见周晓白己经张弓搭箭——姑娘屏息凝神的样子像幅年画。
"嗖!"
领头的松鸡应声倒地,其他鸟扑棱棱飞起。曹正军趁机连发两箭,又有两只栽进雪里。王二柱刚要欢呼,闪电突然狂吠起来——松鸡群惊飞了只野兔,正往他们这边逃窜!
曹正军抄起五六半,枪托刚抵肩就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野兔在雪地上翻了个跟头不动了。子弹从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伤到皮子。
"神了!"王二柱跑过去捡兔子,摸着弹孔首咂舌,"这枪法,县里民兵比武准拿头名!"
曹正军笑而不语。前世在部队,他能在百米外打中酒瓶盖。如今用这杆老枪,三十步内说打兔子左耳绝不打右耳。
三人扛着猎物下山时,正碰上红旗屯的猎队回来。郑三炮腿伤好了七八分,见他们拎着紫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曹正军!你咋又摸到好货了?"
"运气。"曹正军把貂笼往身后藏了藏。张建军拄着拐过来,悄悄比了个大拇指。两个屯的年轻人互相打量着猎物,较劲的意思明摆着。
屯口的老柳树下,爷爷正和赵屯长下"五道"。见孙子回来,老爷子眯眼看了看貂:"公的,能取二两半貂油。"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喝口暖暖,你奶奶炖了酸菜白肉。"
曹正军灌了口烧刀子,辣得喉咙着火似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您带的松塔,最老那棵红松上摘的。"
爷爷剥开松塔,里头竟藏着十来个的松子。老人没吃,全揣进了兜:"留着过年炒了,你奶奶牙口不好,就爱这口。"
暮色西合,屯里的炊烟拧成一股灰绳子。周晓白走在最后,看着曹正军宽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也没那么冷了。姑娘悄悄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是根貂尾毛,她准备做成毛笔,开春给曹正军抄本《狩猎百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