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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黑暗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海，包裹着许晏的意识。没有梦，没有光，只有沉重的、药物带来的麻木和身体深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遥远的潮汐，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意识模糊的岸边。每一次潮汐的起伏，都牵扯着侧腰和后背撕裂般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模糊的、浸在冰水里的痛楚。喉咙里干涸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但每一次试图吞咽，那火烧火燎的灼痛依旧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浓稠的黑暗。许晏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粘住，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依旧是病房刺眼的白光。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还混杂了一丝淡淡的……消毒皂和一种陌生的、温和的香水气味？
身体的剧痛在清醒的瞬间如同苏醒的怪兽，猛地咆哮起来！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立刻被侧腰和后背的剧痛阻止，只能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醒了？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女声在旁边响起，不同于护士的平板，也不同于医生的严肃。
许晏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警惕和茫然望去。
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外面套着一件米色的开衫，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职业化的、温和而关切的笑容，眼神清澈，透着一种令人不自觉想要放松的平静力量。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手里拿着一支笔。
“我是林薇，区里的青少年保护社工。”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医生说你情绪波动很大，对身体恢复很不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或者……想跟我聊聊的，都可以告诉我。”
社工？
青少年保护？
这两个陌生的词语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许晏混沌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保护？谁来保护？保护什么？他看着林薇温和的笑容，那笑容背后似乎没有任何冰冷的审视或嫌恶，只有纯粹的关切。这让他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警惕和一种被窥探的恐慌。父亲冰冷的警告——“别胡思乱想”——瞬间在耳边响起。
他抿紧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开，投向冰冷的墙壁。喉咙干涩发紧，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聊什么？聊那个空药瓶？聊母亲手臂上的血字？聊父亲冰冷的谎言？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底，他不敢触碰。
林薇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她合上膝盖上的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轻柔：“没关系，不想说话也可以。我知道你受了伤，身体很疼，心里也一定很难过。”她的目光落在许晏缠着绷带的手臂和打着点滴的手背上，带着真诚的疼惜，“我看到你监护仪上的记录了，之前心跳太快，很危险。医生给你用了点药，让你好好休息。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监护仪？
许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床边那个冰冷的机器。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屏幕上显示的心率数字是85。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冰冷的“正常”。
然而，他的目光在掠过监护仪灰白色外壳时，猛地停顿了一下！
按键边缘……
那个位置……
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一点极其微弱的、模糊的蓝色反光……不见了！
干干净净。
仿佛那只是他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是护士清理掉了？还是……它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愚弄的冰冷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摸一下那个位置，确认那点蓝色残影是否真的存在过。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手臂内侧靠近手肘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那个位置！
是母亲在救护车上，用冰冷的铁皮碎片，在他手臂上刻下的那个鲜血淋漓的“永”字！
虽然伤口己经被处理包扎，但纱布下皮肉的疼痛依旧清晰而深刻！每一次移动，都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反复刺扎！这尖锐的痛楚瞬间将他从对监护仪蓝色残影的困惑中拉回，更残酷地提醒着他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母亲的绝望、鲜血、嘶喊，以及此刻她不知所踪的冰冷现实！
许晏的身体猛地一僵！手臂僵在半空，剧烈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更加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怎么了？是伤口疼吗？”林薇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询问，目光敏锐地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看到了缠绕的绷带。
许晏猛地将手臂缩回，紧紧压在身侧，仿佛想将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和耻辱一并藏起来。他用力地摇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无处诉说的屈辱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不能说！他不敢说！父亲冰冷的警告像无形的枷锁！
林薇看着他痛苦隐忍的样子和眼中深藏的恐惧，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的关切更深，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封口袋。
“这个，”林薇将封口袋递到许晏眼前，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是医院在清理你病床旁边的垃圾桶时发现的。护士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就保留了下来。我想，也许对你有意义？”
许晏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透明的塑料封口袋里，装着一小片东西。
深蓝色的。
塑料的。
边缘带着明显的、不规则的断裂痕迹。
翅膀的形状。
上面镶嵌着廉价的、小小的亮片。
翅膀的边缘……有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豁口！
是那个蝴蝶发卡！
是许星野的蝴蝶发卡！
是他在“树屋堡”泥水里失而复得、却又在混乱中被摔丢的那枚发卡的一部分！一片断裂的翅膀！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垃圾桶里？被清理出来了？！
巨大的震惊让许晏忘记了手臂的剧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片蓝色的残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是那天晚上混乱中掉落的？被护士踩碎了？还是……母亲留下的？她带走了大部分，只遗落下这一片残骸？
“这个……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林薇的声音带着试探，观察着许晏瞬间剧变的脸色。
许晏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伸手去抓那个封口袋，指尖却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身体的虚弱而颤抖不止。他看着那片蓝色的、带着豁口的残翼，又猛地想起母亲在救护车上紧攥着铁罐碎片的手！想起瓶底那点模糊的蓝色蝴蝶印记！想起监护仪按键边缘消失的蓝色反光！
碎片！
全都是碎片！
母亲……许星野……他自己……还有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这个发卡一样，被摔得支离破碎！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灭顶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混合着额头的冷汗，疯狂地滚落！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却从喉咙深处无法抑制地溢出！
“呜……妈……星星……”破碎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思念的名字，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封锁，混在呜咽声中，模糊不清地喊了出来。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病床上、浑身颤抖、无声恸哭的少年，看着他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看着他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的手，再联想到那个空药瓶（她显然己经知情），和这片突然出现的、带着名字的蓝色蝴蝶残片……她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和痛心。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极其轻柔地，将那个装着蓝色蝴蝶残翼的透明封口袋，轻轻地、放在了许晏紧攥着床单、微微颤抖的手边。
冰冷的塑料触感传来。
许晏的哭声猛地一顿！他布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手边那片蓝色的残骸。那小小的豁口，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又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林薇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别怕。好好养伤。”
“有些事……我会查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