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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爆炸，撕裂了午后死寂的空气，像一头无形的巨兽在城市的肺腑深处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咆哮。
李叔当时正佝偻着背，在距离小商店两条街外的一处废墟里，试图从倒塌的货架缝隙中撬出几块还能充饥的压缩饼干碎屑。
巨响传来的瞬间，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一颤，撬棍“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回音。
他下意识地抬头，浑浊但尚未完全失去锐利的眼睛，捕捉到西边天际腾起的那股浓烟，粗壮、翻滚、漆黑如墨，带着一种不祥的、毁灭性的气息，首冲铅灰色的苍穹。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方向是西头那个废弃的小商店，他扔下撬棍，甚至顾不上捡起那点珍贵的食物残渣，迈开因年岁和末世艰辛而变得沉重迟缓的双腿，朝着黑烟升起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
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废墟特有的、混杂着尘埃、霉菌和未知腐臭的浑浊气息，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他顾不上了，那冲天的黑烟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死亡意味的召唤。
距离越近，空气中那股味道就越发浓烈、刺鼻，首冲脑门，不再是单纯的硝烟味，而是多种致命气息的混合体：浓重的、辛辣的火药残余气味。
以及那最令人作呕、最无法忽视的、皮肉毛发被瞬间高温碳化、烧焦后所散发出的，带着油脂感的、甜腻又极其恶心的焦臭味。
这味道像无数细小的钩子，钻进他的鼻腔，首抵胃部深处，引起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痉挛。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手臂捂住口鼻，但那无处不在的气息依旧无孔不入。
终于，他踉跄着穿过了最后一道由倾倒的电线杆和破败墙体构成的障碍，眼前豁然开朗或者说，豁然呈现出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小商店，那个曾经也许卖些杂货、饮料的普通街边小店，此刻只剩下一个狰狞的、张着大口的豁口。
而商店门口的地面，是这场灾难最触目惊心的画布，五具被炸的体无完肤，满是碎玻璃和铁钉的残碎尸体，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李叔僵立在废墟边缘，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他认得这几个模糊轮廓所代表的人，那是黄毛还有他那几个，总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跟班。
他们是这片废墟里常见的“人物”，是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拾荒者，像城市溃烂伤口上滋生的苔藓。
他们打砸抢烧，为了一点残羹冷炙争得头破血流，是秩序的麻烦，是苟且偷生的缩影。
他们是卑劣的，但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该死但应该是让法律判处他们死刑，而不该以如此恐怖、如此毫无尊严的方式被抹去！
在看到这地狱景象的瞬间，一个名字，一个结论，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烫进了李叔的脑海深处，驱散了所有其他的念头：
“张氏三兄弟，加油站的土皇帝，肯定是他们干的！”
这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笃定，毕竟在这片被张伟、张平、张远三兄弟用暴力和恐惧划定为“领地”的区域。
除了他们，谁还能拥有如此威力的爆炸物，谁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它，谁又有如此凶残的心性，又或者他们是为了杀鸡儆猴。
为了向所有幸存者们，宣告他们不可挑战的、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土炸弹……”李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滚出沙哑的、饱含着刻骨仇恨和冰冷绝望的低语，“肯定是他们做的土炸弹！” 他早就听说过风声，张平那个阴狠毒辣的家伙，不仅玩刀玩得狠，还懂点土法造炸药。
他们用这玩意儿，威胁过不听话的幸存者，炸塌过不肯“合作”的小团伙的藏身地，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黄毛这几个倒霉蛋，撞在了他们枪口上，或者仅仅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就成了他们展示恐怖、巩固权力的牺牲品！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了血丝，像两颗燃烧的炭火。那目光仿佛淬了毒，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怨毒，死死地钉在远处城市轮廓线上，那个如同黑色毒瘤般盘踞着的加油站方向。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三兄弟此刻的嘴脸：张伟那残暴壮汉可能正为这“雷霆手段”得意洋洋，张平那毒蛇般的脸上挂着阴冷的算计，而那个断了腿、心理扭曲的张远，或许正发出猥琐而残忍的笑声！
他们坐在那个由恐惧堆砌的王座上，享受着蝼蚁般的幸存者战战兢兢的上供，同时随意地挥洒着死亡，他们是这片土地上一切苦难、一切不公、一切血腥暴行的源头，是盘踞在废墟心脏上的毒瘤！
一股灼热的洪流，混杂着滔天的愤怒，那是一个曾经宣誓守护秩序、保护生命的老警察，在目睹最原始、最赤裸裸的邪恶如此猖獗地践踏一切底线时，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无法抑制的怒吼！
是职业的本能，是对公理彻底沦丧的锥心之痛，是对暴政最纯粹的憎恶，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几乎熄灭的火焰！
“畜生！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那股怒火是如此炽烈，几乎要将他佝偻的身躯烧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只有余烬偶尔“噼啪”作响的废墟中响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击在焦黑的土地上，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这群祸害！这群盘踞在加油站里的毒虫！他们必须得到铲除！”
他重新组建一个警察局，摧毁那座建立在恐惧、鲜血和土炸弹之上的加油站堡垒，将那三个自封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土皇帝从他们罪恶的王座上，狠狠地拽下来，碾碎在公理与复仇的烈焰之中！
这是场迟到的审判，这是这座废墟中，一个老警察最后且唯一的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