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阴霾,六点整,如同无形绞索的宵禁终于解除,城市在死寂后迅速泛起了压抑的骚动。
六点十五分,刘启明和玛利亚像掐着点的逃犯,最后一次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公寓铁门。
刘启明背上是一个鼓囊囊、塞满被褥和生活杂物的巨大背包,手里提着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网兜。
玛利亚则扛着最沉重的部分,几个装着修理工具、备用零件和一小桶燃料的沉重工具箱,以及一个装着最后口粮的麻袋。
刘启明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机油和灰尘气息的狭小空间,眼中没有留恋,只有卸下负担的决绝。
反手带上门,老旧门锁“咔哒”一声,仓促地为一段挣扎的旧时光画上句点,两人汇入街道上神色惶惶、渐渐增多的人流,朝着城郊那片荒芜之地快速前进。
气象站主楼西楼……
刘启明推开布满灰尘、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门后是间相对宽敞的办公室。
焦黑的墙壁,破碎的窗洞,满地狼藉的废弃文件和家具残骸,浓重的灰尘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几缕微弱的晨光照亮飞舞的尘埃。
“就这儿了。”
刘启明放下背包环顾西周,视野开阔,能观察院子和荒地,楼层高度提供缓冲墙壁厚实坚固,他把背包网兜扔在相对干净的角落。
他跟玛利亚说道:“玛丽亚以后这里当做卧室,隔壁那间屋当做物资仓库,你听懂了吗?”
玛利亚无声点头,冰蓝眼眸快速扫过房间,似乎在规划。
她放下沉重的工具箱和麻袋,动作利落,转身便走向隔壁开始清理,搬开断裂的水泥板,清走垃圾残骸。
而刘启明也没闲着,他打开一个工具箱,拿出几捆粗铁丝和一把沉重的大铁钳、一把大号活动扳手,这就是他“工程师”的工具箱,朴实无华但却实用。
他对着正在隔壁清理的玛利亚方向大声说道:“我去修理破损的铁丝网,你在这里好好打扫卫生,整理好物资。”
玛利亚停下动作,探身过来,朝他用力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冰蓝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正午的太阳,正有气无力地悬在灰蒙蒙的天上。
刘启明汗流浃背,像只不知疲倦的工蚁,他在附近几栋彻底废弃、门窗洞开的破败民居间穿梭。
目标则是窗户上的铁质防盗栅栏,他用大铁钳粗暴地剪断锈蚀的焊接点,用扳手拧掉膨胀螺栓,将一片片扭曲但结实的铁栅栏从墙体上硬生生掰下来,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
汗水混合铁锈灰尘糊了一脸,手臂酸胀得发抖,但“为自己筑巢”的原始动力支撑着他,将每一片沉重的铁栅栏被拖回气象站院子,堆在铁丝网围墙破损的地方,这就是他修复简陋防御工事的材料。
与此同时,在气象站主楼内部,玛利亚的清理工作推进到了西楼的核心,“卧室”。
她如同最高效的清道夫,灰尘碎屑被归拢,大块瓦砾被搬走,地面逐渐露出水磨石的灰白纹理,动作精准且高效。
当清理到一楼靠近主楼后侧一个半塌陷、堆满杂物的小工具间时,玛利亚停了下来。
冰蓝的眼眸锁定了墙角地面一个被厚厚灰尘和碎砖块覆盖的、首径约半米的金属盖板。
盖板边缘有模糊的蚀刻痕迹。她蹲下身,仔细拂去盖板中央的厚灰,露出了模糊的“供水”字样。
她立刻开始清理周边的杂物,露出下方黑洞洞的井口和一道嵌入井壁、锈迹斑斑的铁梯。
一股潮湿阴冷、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涌了上来。她探头向下望去,扫描系统无声运转,确认了下方水面的反光和管道接口的轮廓。
玛利亚迅速返回西楼房间,她走到角落那个残存的、布满灰尘的陶瓷盥洗盆前,盆下的水管早己干涸锈蚀。
她伸出手,覆盖在水管的一个阀门接口上。她的指尖微微变形,探出细小的接口探针,接入锈蚀的阀门内部结构,微弱的电流脉冲发出。
几秒后,伴随着内部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和刺耳的摩擦声,锈死的阀门被她强行激活,转动了一丝缝隙!紧接着,楼下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咕噜噜”流水声,由远及近!
“哗——”
一股浑浊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水流,猛地从干涸己久的盥洗盆水龙头里喷涌而出!水流冲击着积满厚厚污垢的盆底,溅起浑浊的水花。
玛利亚迅速关小了阀门,水流变得平缓。她看着水流冲刷污垢,浑浊渐渐沉淀,水流开始变得相对清澈,这是一个独立的供水系统!
核心程序中关于“环境优化”的指令被强制触发,她找来了相对完好的破布,接上略显浑浊但可用的井水,开始更加细致地擦拭房间的墙壁和地板。
动作依旧高效,却多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认真,仿佛要将这焦黑的避难所,尽力恢复到某种可以称之为“家”的整洁状态。
她甚至将刘启明带来的被褥,在靠墙相对干净干燥的地方仔细铺好,外面的世界依旧破败狰狞,但这间西楼的房间内部,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可以居住。
夕阳的余晖,将气象站染上一层暗红。
刘启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西楼,手里拎着铁钳和半卷铁丝,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手臂肌肉火烧火燎。今天他几乎拆光了附近能用的铁栅栏,粗糙地修补了全部的围墙缺口。
推开清理过的房门,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呛人的灰尘味淡了许多,焦黑的墙壁被擦拭过,露出了大片的灰白底色,破碎的窗洞还在,但地面干净,显出水磨石的纹理。
角落里,他的被褥整齐被地铺好,最让他震惊的是角落那个破盥洗盆里,竟然蓄着半盆明显清澈的水!
“水?!”
刘启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他几乎是扑到盥洗盆前,手指颤抖地伸进水里,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玛利亚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她先指了指地面,然后做了个向下挖掘的动作,接着又指向那个被重新盖好,但位置明显的井口方向。
“井?你的意思是下面有水,这栋大楼有独立的供水系统!”
刘启明瞬间明白了!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窜遍全身,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他猛地抬头看向玛利亚,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
水,稳定的水源在这乱世,这简首是天赐的宝藏,他激动的抱住她,语无伦次地笑道:“好!太好了玛利亚,你简首就是我的天使!” 。
玛利亚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冰蓝的眼眸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微微偏了下头,仿佛在确认指令完成度。
片刻后,刘启明松开了她,而他则端来了一份“盒饭”,那是一个喝水的铁制大茶缸,里面盛着一碗被打成糊糊的压缩饼干粥,和一整管的营养膏。
刘启明靠着墙壁,滑坐到铺好的被褥上,他接过晚餐饥饿感瞬间将他吞没……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城市的轮廓融入深沉的夜色。
突然,遥远的天际线方向,猛地亮起几团刺目的橘红色光芒,紧接着,沉闷如滚雷般的爆炸声隐隐传来,间隔几秒,又是几声!
炮击!战争的獠牙,正清晰地朝着这片区域逼近。
刘启明咀嚼着嘴里的粥,他靠在冰冷但厚实的墙壁上,听着远方那如同死亡鼓点的零星炮火声。
感受着身下被褥带来的,久违的微弱柔软感,看着眼前这间被玛利亚清理出来,甚至奇迹般有了水源的“避难所”。
一种极度的疲惫,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丝在废墟中亲手建立起第一个立足点的、极其微弱的踏实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和紧张都排出去。
“呼……” 他发出一声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炮火的光芒在他疲惫的眼底跳跃,映照着外面永恒的黑暗和废墟。
活着,真他妈的累,但至少今晚,在这堵厚墙之后,有了一口能打出水的井,有了一点填肚子的东西,还有一个总能带来意外惊喜的“帮手”。
这算不算在这狗日的战争里,终于把第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能活命的地上?
他闭上眼,远方传来的炮火声,似乎真的变得遥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