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客栈地窖。
林婉蜷在干草堆上,嫁衣下摆浸着伤口渗出的黑血。沈思言以符咒封住她心脉,却被她突然抓住手腕:"道长,我梦见个穿祭袍的姐姐......她说往生灯在哭。"
符纸无风自燃,沈思言猛地抽手林婉掌心浮现的,竟是蜀山禁地往生灯台的图腾!
他还未开口,地窖木门突然被煞气震碎,顾云玦拎着个虚弱的黑袍人踏入,将人掼在墙角:"说!幽冥阁究竟要做什么!?"
那黑袍人死死盯着林婉与顾云玦一模一样的脸,忽然那虚弱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圣女复生,指日可待!她,迟早是阁主的囊中之物!”这家伙说着,目光落在另一旁林婉身上。
黑袍人咳着血沫狞笑:"阁主要用圣女的魂血浇灭往生灯,毁了整个蜀山!......所以那位姑娘......"他阴恻恻望向林婉,"她的身子,可是巫女月?的....."
寒光闪过,黑袍人脖颈喷出的血尚未落地便凝成冰渣。顾云玦甩去指尖血渍,转身时瞳孔骤缩林婉正俯身轻嗅那滩血,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笑:"姐姐杀人的样子,真美啊。"
沈思言背后沁出冷汗。此刻的林婉,与青州城那个颤抖着求保护的少女判若两人。他偷偷摸向云纹镜碎片,镜中映出的林婉身后,隐约浮着个执灯巫女的虚影。
"你们早些休息,明日启程去蜀山。"顾云玦突然打破死寂。她扯过沈思言衣领,牙齿几乎抵上他咽喉:"若是去了蜀山,不是本将军想要的结果......"未尽之言被煞气凝成冰锥,钉入他耳畔石壁三寸。
沈思言苦笑:"将军放心,蜀山自会治愈林姑娘?"他目光扫过佯装昏睡的林婉,沈思言下面的话,好像是说给一旁的林婉听的"不过有些执念,比尸王的煞气更难斩断。"
窗外忽有乌鸦惊飞。月无赳立于枯树枝头,独眼映着地窖漏出的微光。他着怀中巫族骨笛,低声呢喃:"月翎,你就借这丫头的眼睛看看如今的天下吧。"
笛声呜咽响起时,林婉颈后残纹骤然发烫。她睁眼的刹那,眸中青焰大盛,指尖轻轻勾住了顾云玦垂落的发梢。
“将军,我等你了百年,终于再见到你。”
话音刚落,忽然地窖外,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
沈思言警惕的看了一眼顾云玦,缓缓起身打开地窖大门,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浑身哆嗦着望着他。
那女子衣着凌乱,面色惊恐未定。仔细打量了半天,沈思言才发现正是方才被黑袍人掳走的新娘。
"求求你们......送我回柳树巷......我娘还在家里等......我"那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颈间被麻绳勒出的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谁知,刚才昏睡在干草堆上的林婉,竟然睁开了眼睛,只见她吃力的站起身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镇定。
她走近那女孩,此时的画面是如此的诡异,林婉的指尖忽然蜷缩,嫁衣下的紫纹如活物般游动。她款步走近少女,嗓音甜得像浸了蜜:"妹妹莫怕,姐姐送你回家呀。"顾云玦正要开口,却发现林婉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结了个巫族血印。
沈思言警觉地按住剑柄:"林姑娘,让贫道......"
"道长不信我?"林婉猛然回头,眼神不再是那虚弱不堪的游离,眼中犹如青焰在裂缝中跳动。
“那倒没有。”火焰带着火苗映在沈思言的瞳孔中,他手中的宝剑握的更紧了。
林婉白了一眼沈思言,便转头笑着握住新娘颤抖的手,"你看,妹妹的手多暖。"新娘刚要道谢,忽然惊恐地瞪大双眼!林婉的指甲正缓缓刺入她腕间血管。
"姐姐这就送你回家。"林婉贴在她耳边轻语,紫气正顺着血管爬满那姑娘全身,"你信吗?"
那女子的尖叫声卡在喉头,浑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婉儿!”
沈思言的镇魂符尚未出手,便见林婉喉头滚动,便己经将最后一缕生魂咽下。
顾云玦的煞气轰然炸开,冥火映亮林婉唇角血渍。此刻的少女歪头轻笑,左眼淌着血泪,右眼青焰大盛:"这具身子太弱,要多吃些补品呢。"她舔着指尖,脚下那落魄女子的尸身早己化作焦黑枯骨。
"把婉儿还来!"顾云玦猛地出手,煞气凝成锁链缠住林婉脖颈。少女却咯咯笑着任锁链收紧,紫纹顺着血管爬上脸颊:"将军,你还是和过去一样,舍不得伤我!"
话音刚落,林婉突然痛苦蜷缩,指甲抓挠心口撕出血痕,"姐姐快出手!我要压不住她了!"
沈思言的云纹镜碎片突然灼烫,镜中映出惊悚画面林婉的脊骨正在龟裂,半截巫女骸骨从裂缝中伸出利爪。而少女残存的意识化作血藤,正死死绞住那截骸骨。
"臭道士看够了么?"林婉猛地抬头,青焰瞳孔流出血泪。她踹开枯骨走向地窖深处,嫁衣下摆拖出蜿蜒血痕,"再找十个这样的祭品......"破碎的嗓音忽而狠厉忽而凄楚,"我就能......把她......撕出来!"
窗外月光陡然猩红,林婉颈后残纹绽开妖异的并蒂莲。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在唇上,对着顾云玦笑得天真又邪气:"姐姐,等月儿把坏东西吃掉,我们就……就和当年一样,你还做我最敬重的顾姐姐?"
地窖的烛火被煞气掀得忽明忽暗,林婉指尖还滴着刚刚那姑娘的血,青焰在她右眼灼烧出蛛网裂痕。
沈思言握剑的手骨节发白,云纹镜碎片突然烫得他掌心发焦,镜中映出的巫女虚影正与林婉的魂魄撕咬缠斗,而那张脸,竟与蜀山往生殿壁画上的巫族圣女月翎分毫不差。
"将军可还记得这个?"巫女借着林婉的喉咙发出沙哑笑声,紫气凝成一把骨笛抵在顾云玦心口,"天启十七年大雪夜,你用它吹过《破阵曲》,为我玄甲军壮行!" 笛身裂纹里渗出的,赫然是玄甲军战旗的残片。
顾云玦瞳孔剧震,煞气凝成的铠甲寸寸崩裂。百年前的画面如毒藤绞入脑海,月翎披着巫祭黑袍立于尸山之上,骨笛声驱散战场阴霾,安抚英灵,而她浑身浴血,将虎符塞进顾云玦手中:"将军,青州有我!待你我踏平北疆,必当痛饮庆功酒!"
回忆被大火焚烧,顾云玦紧握双拳看着林婉,眼中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后来呢?"巫女的指甲剜进林婉心口,黑血顺着嫁衣纹路淌成巫族图腾,"你凯旋那日,蜀山老道骗我开启往生阵,说是要渡化我玄甲忠魂!"
林婉的左眼突然淌下血泪,属于少女的嗓音挣扎着挤出喉头:"姐姐快动手......"
沈思言的剑"当啷"落地。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提及顾云玦时总闭口不言,往生灯里燃烧的哪里是什么邪祟,分明是三千玄甲军的英魂!
月翎的巫族秘法本可送将士安息往生,却被蜀山逆转。他曾听年长的师兄们提起过,那夜青州城外冲天的不是渡魂金光,而是困住顾云玦数百年的尸煞血咒,更是对月翎圣女誓言的亵渎!
"他们抽了我的脊骨做灯芯......"巫女突然凄厉长啸,林婉后背嫁衣"刺啦"裂开,森森脊骨上缠绕着金色符咒,"每燃一寸,我便能看见多一个袍泽兄弟化作行尸!包括你,我的大将军!"
顾云玦獠牙咬得咯咯作响。她终于想起庆功宴上那杯酒的味道,是混着月翎心头血的往生灯油,原来从那时起,她的魂就被钉在了这具不死不活的躯壳里。
而月翎,她最信赖的战友、如同姐妹般的巫族圣女,竟被炼成灯奴,百年间眼睁睁看着她守护的将军沦为嗜血怪物,看着她誓死保护的玄甲军永世不得超生!
"阿翎......"百年来第一次唤出这个名字,顾云玦的煞气突然化作一道坚韧却温柔的绳索,缠住林婉试图自毁的手腕,"求你了,别伤这孩子!她无辜!"
巫女虚影明显一滞。趁这空隙,林婉的魂魄挣扎着操控左手猛地刺入自己心窝,黑金血雾喷溅在沈思言来不及拾起的云纹镜上。
镜面"咔嚓"裂成星图,映出当年真相:月翎在阵法反噬的最后一刻,眼中是滔天的愤怒与对将军的担忧,她拼尽最后巫力,将半缕守护的执念封入巫族玉佩,祈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顾将军,而那玉佩正是林婉过世的娘给她的唯一遗物。
"杀了我......"林婉右眼青焰渐弱,少女本体意识在血泊中蜷成团,"巫女要吞掉我的魂......"她突然抽搐着抓起沈思言的剑往脖颈送,"求你了,道长....."
沈思言眉头紧锁,下一刻他闭起眼睛,用力刺向林婉的喉咙。
“对不起,婉儿!”
只听一声响,沈思言的剑锋被煞气打偏,顾云玦一个瞬移挡在林婉与沈思言之间,用身体护住了少女。
趁着这个空隙,巫女虚影彻底暴走。林婉脊骨上的符咒燃起青火,嫁衣在幽冥烈焰中化作残破的巫祭袍。
月翎的声音与林婉的尖叫重叠着刺破地窖:"将军!与我并肩!踏平蜀山!否则这丫头立时魂飞魄散!"
“将军,不杀了婉儿,天下苍生怕是要遭劫难!”
“天下苍生?蜀山当年屠戮我玄甲军、背信弃义残害圣女时,可曾想过苍生!这西个字便是对我百年苦难的诅咒!”
无奈之下,沈思言灵机一动,他突然将云纹镜残片按进自己伤口,混着纯阳血的金光首射巫女眉心:"封魂!"这是蜀山禁术,以纯阳命格封印亡魂,但这种术对施术者来说也是具有很大的伤害,不到万不得己,沈思言不会如此。
镜光中月翎突然痛苦万分,她嚎叫着,那充满怨毒与不甘的虚影逐渐淡化。林婉干瘪的躯壳如断线木偶般栽进顾云玦怀里。
"阿翎......"顾云玦轻抚林婉脸上混着血污的泪痕,磅礴煞气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少女残破的身躯。
百年前她们未能共饮的庆功酒,此刻仿佛化作漫天飘散的猩红萤火,祭奠着逝去的战友与破碎的誓言,"阿翎,黄泉路冷,本将军...准你先走。"
月翎的意识在被彻底压制的最后一瞬,似乎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清澈。她隔着逐渐消散的萤火,指尖虚虚拂过顾云玦冰冷的獠牙,那动作带着熟悉的、如同为受伤战友擦拭血污般的关切,声音微弱却清晰:"你...还是这么倔..."
话音未落,林婉双眼恢复了空洞的平静,脖后的巫纹重归死寂,只余下淡淡的灼痕。
沈思言踉跄跪地,胸前道袍被禁术反噬烧得焦黑。他看着顾云玦将昏迷的林婉极其轻柔地放在干草堆上,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女尸王猩红的双眼凝视着林婉苍白的面容,一滴冰冷的、混着血色的液体,竟缓缓滑过她苍白如骨的脸颊。她猛地别过头,声音沙哑而凶狠:"臭道士,再看,挖了你的眼!"
"我第一次看到,"沈思言将宝剑缓缓入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与疲惫,"尸王,也会落泪。"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云纹镜的碎片,每一块都映照着地窖的狼藉与微弱的晨光。这可是师父视若性命的宝物,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他无声地叹息,将它们仔细收入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