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看着爱徒坚定的眼神,深知其性情,无奈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然而,沈思言己决然地一挥手,切断了法力维系。
裴言的虚影连同那镜中柔和的白光,顷刻间消散在夜风中。只余下沈思言手中那块冰冷的镜片残片,静静地倒映着天空中那轮清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皓月。
枯井深处,幽冥的烛火散发着惨绿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奇异的甜香。林婉靠坐在冰冷的井壁,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她紧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失血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可林婉依然咬紧牙关,断断续续说道:“姐姐……我没事。”
顾云玦单膝跪在她面前,褪下林婉肩头破损的嫁衣,露出她颈侧那两个尚未愈合的、泛着乌青的牙洞伤口。伤口周围,隐隐有细微的黑金色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忍着点。”顾云玦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猩红的瞳孔在绿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她俯身,冰冷的獠牙再次精准地刺入伤口。
“唔……”林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伴随着血液的流失。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某种联系被加深的悸动。她的血液,对顾云玦而言是恢复煞气的“良药”,而顾云玦的煞气,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体质。
这一次的汲取比之前更快,也更精准。顾云玦能感觉到精纯的生命力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与她自身煞气隐隐共鸣的力量涌入体内,迅速修补着昨夜强行破阵和战斗带来的损伤。
她猩红的眼眸深处,那因消耗过度而略显黯淡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锐利。
片刻之后,顾云玦猛地抬起头,唇边沾染的血迹让她本就冷艳的面容更添几分妖异。她迅速用指尖在伤口边缘一抹,一道极淡的黑气封住了创口,止住了血。
林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顾云玦似乎极轻微地对她点了一下头。随即,沉重的黑暗彻底将她吞噬。
即使在昏迷中,她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看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的林婉,顾云玦冰冷的面容上,猩红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
是确认对方无碍后的放松?是对这具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承载着不同命运躯体的审视?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唯一同类”的责任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林婉放平,让她靠得舒服些。然后起身,指尖凝聚起一团浓郁如墨的黑色煞气。
煞气在她操控下,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扩散开来,形成一个薄薄的、半透明的屏障,将林婉整个笼罩在内。这屏障不仅能隔绝外界的侵扰,似乎也蕴含着微弱的滋养之力,稳定着林婉虚弱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顾云玦最后看了一眼屏障中沉睡的林婉,身影无声地融入井壁的阴影,消失不见。
天光微熹,却依旧被厚重的铅云压抑着。顾云玦的身影出现在青州城一条僻静的巷口。她眯起眼,望向天边那轮挣扎着想要穿透云层的、惨淡的日轮。身为僵尸王,阳光对她而言是刺眼的不适,却远非寻常僵尸那般致命的恐惧。
几百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时分,主动踏入这喧嚣的“人间”。青州城的早市己然开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小贩的吆喝、讨价还价的争执、孩童的嬉闹、铁器碰撞的叮当、食物蒸腾的“噗噗”声,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活人的、温热的烟火气息食物的香气、人体的汗味还有牲畜的味道。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湿冷的寒意。顾云玦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边缘,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触感。这触感仿佛拨动了记忆深处一根早己锈蚀的弦。
百年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清晨。母亲总会掀开蒸笼,在氤氲的白汽里,将烫手的胡麻饼塞进她的袖袋,声音带着暖意:“阿玦练枪辛苦,多吃些才有力气,才扛得住北疆的风沙……”
不远处,一个糖画摊子被孩童们围得水泄不通。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正跺着脚哭闹:“我就要玄鸟!爹爹说过,玄鸟是护佑家国的神兽!”
玄鸟……顾云玦的心神猛地一荡。七岁生辰那日,父亲用一块上好的桃木,笨拙却认真地给她削了一只玄鸟。刀尖不慎划破了他的拇指,一滴鲜红的血珠恰好落在木雕玄鸟的翅膀上。
父亲毫不在意,朗声大笑,将木雕递给她:“我们阿玦,将来是要做玄甲军里的凤凰!这点红,就当是提前染红的战袍了!”
恍惚间,雾气缭绕的街角,仿佛真的出现了两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正笑着朝她招手。母亲手里,似乎还捧着那的饼子。
“阿娘……”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溢出唇瓣。刹那间,一股失控的煞气自她体内翻涌而出!
“呼!”平地卷起一阵阴冷的狂风!
“哇!”那个哭闹着要玄鸟的小女孩手中的糖画,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猛地卷起,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顾云玦几乎是本能地动了!身影如鬼魅般一闪,在糖画落地之前,稳稳地将它抄在手中。她弯下腰,将完好无损的糖画递还给惊魂未定的小女孩,猩红的瞳孔深处,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歉意。
“谢谢姐姐!”小女孩破涕为笑,接过糖画,欢快地跑回母亲身边,还不时回头好奇地打量着顾云玦,“阿娘,那个姐姐好漂亮,像神仙一样!”
人群中,一双锐利的眼睛,早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跟在顾云玦身后,如同最耐心的猎人。
顾云玦停在一个药材摊前。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热情地招呼着:“姑娘可是要煨汤补气血?瞧瞧咱这当归、黄芪,都是上等货色!” 他见顾云玦极美的面色却异常苍白,顺手就抓起一把红艳艳的枸杞塞到她手里。
顾云玦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枸杞,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为林婉找些补气血的药材。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摊主一看生意上门,更是热情:“姑娘这面色,病根怕是扎得深呐!” 他突然出手如电,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顾云玦伸出的手腕命门处!
顾云玦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冰冷的煞气瞬间在指尖凝聚!一个活人医师,竟敢摸她的脉?!他想找死?!
可那摊主并未感到顾云玦萌发出的杀意,只是搭脉陷入沉思。
“嗯?”摊主眉头紧锁,三根手指如同搭在了一块千年寒冰上,那脉象,死寂、凝滞,却又在极深处蕴藏着一股狂暴的、非人的力量!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
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强装出得意:“阴虚阳亢,邪气深入骨髓啊!不过姑娘你运气好,碰上我老李头了!三剂祖传秘方下去,保管你面若桃花,气血两旺!”
他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飞快地抓了几味补气血的药材包好,一股脑塞进顾云玦怀里,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个让他心底发毛的“病人”。
“谢……”顾云玦下意识地道谢,拿着药材转身就要走。
“哎!姑娘!钱!您还没给钱呢!”摊主急忙叫住她。
顾云玦身形一僵。钱?她早己不记得人间交易需要此物。她尴尬地在身上摸索,冰冷的铠甲内衬里空空如也,最终只摸出一样东西一枚带着暗沉血迹、刻着玄鸟图腾的古老虎符。
枸杞簌簌地从粗纸包里掉落几颗。顾云玦的指甲死死抠进虎符冰冷的凹槽纹路里。百年前,凭此虎符,她可号令玄甲铁骑,踏平山河。如今竟换不来半钱药材。
摊主一看这架势,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之前的“热情”荡然无存,嘟囔着:“没钱?没钱你买什么药?这不是消遣人嘛!” 说着就要动手将顾云玦怀里的药材夺回。
冰冷的杀意瞬间在顾云玦眼中凝聚!只需一瞬,这个聒噪的凡人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