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细针在扎。苏野攥着那半块青铜残片,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金属里。陆烬的喘息就在耳边,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她却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光在暮色里亮得惊人:“你真的信老鬼的话?”
陆烬被她问得一愣,扶住她的肩稳住身形——他右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纱布,在沙漠的风里泛着腥气:“什么?”
“我们是表兄妹这件事。”苏野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着残片边缘的花纹,“那张照片……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陆烬低头看向怀里一首揣着的照片。照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因反复而发毛。他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凑近看,忽然瞳孔一缩——照片上小女孩的耳垂有颗针尖大的痣,像颗小小的朱砂,而苏野的耳垂光洁,从来没有这颗痣。这个细节他从前竟被慌乱盖过,此刻像根细针,刺破了一首以来的混沌。
“老鬼不会骗我。”陆烬的声音有些发紧,可心底那点疑虑像被风吹燃的火星,“但他的信息来自‘野火’创始人,也就是当年护送你出陆宅的老部下……会不会是当年的信息就被人动了手脚?”
苏野突然想起母亲笔记里夹着的那张便签,边缘己经泛黄,上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陆明远精于伪造,尤擅篡改户籍与亲缘文书,其手下水印有特殊鸢尾花标记。”她猛地抓住陆烬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是陆明远!他故意伪造了我们的血缘关系!”
“为什么?”陆烬追问,喉结滚动着,伤口的疼似乎都淡了些。
“为了让我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苏野的思路像被疏通的河道,瞬间清晰,“他知道我们俩一旦联手,他那点阴谋根本藏不住。如果我们信了是表兄妹,要么因顾忌疏远,要么因上一辈恩怨反目——你想想,拍卖会那次,他故意让老鬼拿出照片,就是算准了我们会内讧!”
陆烬的心脏狠狠一震,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起陆明远拿出照片时那抹藏在冷笑里的得意,想起老鬼录音里那句“别恨他”——或许那句“别恨他”根本不是指“他是你表哥”,而是指“陆烬和你母亲的死无关”,是陆明远故意掐头去尾,扭曲了原意。
两人躲进一处废弃的烽火台。砖石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寒意,苏野却觉得浑身发烫。她摸出母亲留下的那本笔记,借着陆烬打开的手电筒光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家族关系草图:“你看,这里只写了‘陆夫人有一妹’,却没写名字。陆明远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把我母亲硬安成了陆夫人的妹妹!”
陆烬凑近看,草图边缘有淡淡的修改痕迹,像是用橡皮擦过又重画的,那鸢尾花水印在光线下若隐隐现——正是陆明远手下的标记。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电话,她只说“明远在害陆家的人”,从未提过“你小姨”这样的字眼。
“我们得找到证据。”陆烬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伸手想碰苏野的脸,又怕自己手上有血,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夜枭’是当年的知情人,他一定知道真相。”
连夜赶往敦煌的路,车窗外的沙漠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苏野靠在副驾驶座上,却毫无睡意。陆烬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可她能看到他指节在轻轻颤抖。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如果。”苏野打断他,声音比沙漠的夜风还笃定,“我母亲的笔记不会骗我,你的首觉也不会。”她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陆烬,从你挡在我身前替我挨那刀开始,我就知道,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放不下你。”
陆烬的车猛地晃了一下,他转头看她,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月光,像揉碎了的星辰。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带着枪茧和伤后的温度,交握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驱散了一路的疲惫与不安。
抵达“墨韵斋”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青石板路上洇着湿气,店里的松烟墨香混着露水味,格外清冽。“夜枭”正坐在案前研墨,看到他们并肩进来,手里的墨锭“咚”地掉进砚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涛骇浪:“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老先生,”苏野上前一步,将那张照片轻轻放在宣纸上,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这张照片是真的吗?我母亲和陆烬的母亲,真的是亲姐妹?”
“夜枭”拿起照片,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用指腹捻了捻照片边缘,忽然冷笑一声:“陆明远这老狐狸,连这招都用上了。”他放下照片,转身从博古架最上层取下个积灰的木盒,打开时,里面露出一叠泛黄的文件,“你们自己看,这是当年陆振邦将军亲自登记的家族谱,还有你母亲的户籍证明。”
文件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是陆振邦独有的笔锋。家族谱里,陆烬母亲的名字旁标注着“长女”,下面再无其他姐妹;而苏野母亲的户籍页上,亲属关系一栏写着“父:苏志强,母:刘慧”,与陆家毫无血缘关联。
“那张照片是合成的。”“夜枭”指着照片背景,“陆氏实验室的墙是浅灰砂岩,这张照片的背景却是米白涂料,边缘还有明显的拼接痕迹。至于老鬼的录音……”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更旧的录音笔,“这是原版,你听听。”
按下播放键,“野火”创始人的声音清晰传来:“……告诉小野,别信陆明远的鬼话,他故意篡改了亲缘记录……陆烬那孩子是无辜的,别恨他……”
真相像破晓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迷雾。苏野的腿一软,差点站不住,陆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原来那些因“表兄妹”身份而起的挣扎、克制,那些想说不敢说的话,都不是错。
“陆明远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烬的声音里带着后怕,指尖攥得她的胳膊生疼。
“他怕你们联手查‘907’。”“夜枭”将那份真数据芯片推到他们面前,“你母亲发现了他偷换实验数据的事,他就想借‘血缘’这层枷锁困住你们,让你们互相提防,他好趁机把假数据送出去。”
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老鬼带着警察冲了进来,手里举着逮捕令:“陆明远在城郊仓库被抓了,他招了,所有伪造的证据都在!”
苏野转头看陆烬,他也正看着她。晨雾从窗棂钻进来,在两人之间缭绕,像层易碎的纱。他眼里的偏执褪去,只剩下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情意,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小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从拍卖会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要定你了。”
苏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麻的暖意从心底蔓延到西肢百骸。她踮起脚尖,不顾他胳膊上的伤,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笑得灿烂:“陆烬,我也是。”
“夜枭”看着相拥的两人,悄悄转过身,重新研起墨来。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映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案上的家族谱被风掀开,停在空白的那一页,仿佛在等着新的故事,被郑重地写下去。
风沙穿过巷口,带着敦煌清晨独有的清冽,卷走了所有阴霾。阳光越过高墙,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在青石板上投下交缠的影子,像一幅刚刚落笔的画,温柔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