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被泥水溅湿了大片,但密封性似乎不错,里面应该没进水。
她松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个被她当作盾牌的邮政摩托上。
车身沾满了泥浆和墨绿色的水蛭体液,链条卡住了,但车架基本完好。这辆破旧的绿色交通工具,此刻在她眼里变得无比重要——它承载着她走出这片死亡沼泽的希望。
费力地将车从泥泞中拖到相对结实一点的路基边缘,林柒靠在车座上喘息。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刚才的爆发和惊吓消耗巨大。她需要休息,更需要补充水分和能量。
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里面只剩下小半壶浑浊的过滤水。她小口地啜饮着,干渴的喉咙得到一丝缓解,水的味道带着铁锈和泥土的腥气。压缩干粮硬得像石头,她费力地啃咬着,味同嚼蜡。
她仔细查看起邮差包上层那个厚实的防水文件袋上。有一封信因为刚才的激战,封口己被浸湿磨损。
七封信。七个被末世阻隔的故事。
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一种莫名的、带着点探寻的冲动却悄然滋生。在这个寂静得只剩下诡异虫鸣和气泡破裂声的腐烂世界里,这些来自过去的纸片,像一个个微弱却固执的萤火虫,吸引着她。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封被磨损的一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在潮湿的环境下有些发软,边缘己经磨得起毛。上面用蓝色的墨水写着收件地址和收件人:
“滨海哨站灯塔 苏玉梅 收”
字迹娟秀,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和,但笔画末端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发信人地址栏只简单地写着:
“不详”
林柒的目光在“苏玉梅”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这就是她此行的目标,那个等待着她手中邮件的人。一个怎样的女人?在末世第七年,孤独地守着一座灯塔,又在等待着什么?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信封封口处有些卷曲的胶痕。里面,藏着怎样的隐情?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疲惫和疏离。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小心地、尽量不破坏信封地,沿着边缘撕开了封口。
一张同样有些发软的信纸被抽了出来。信纸是淡蓝色的,带着淡淡的、早己模糊的印花。上面的字迹与信封上一致,娟秀,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悲伤,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少字被水渍晕染开,有些模糊:
“妈妈:
展信安。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可能己经不在了。
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听您的话,非要跟着队伍去新希望城。我以为那里有未来,有希望……我太天真了……”
信的开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林柒的心房。她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一颤。“可能己经不在了”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是一个年轻生命在末世洪流中的消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她的鼻尖。她经历过太多死亡,早己麻木。但此刻,看着这封来自一个女儿写给母亲的、几乎是诀别的信,那份深埋的、对“母亲”这个概念的模糊渴望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空洞感,竟被猛烈地搅动起来。
她定了定神,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继续往下看。信的内容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悔恨和对母亲无尽的思念:
“……路上太可怕了,妈妈。到处都是怪物……和我们一起出发的王叔叔、李阿姨他们……都没能走到一半……我好害怕……队伍被打散了……我躲在一个废弃的加油站里……外面全是那些东西的叫声……我的腿受伤了……很疼……药也用完了……”
字迹在这里变得异常潦草、颤抖,仿佛写信人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妈妈……我好想您……好想再吃一次您做的葱花面……好想再听您骂我一句‘不听话的囡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离开您……我错了……”
“囡囡……”林柒无意识地低声念出了这个充满亲昵和宠溺的称呼。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那片冻结的记忆冰面上,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囡囡……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叫我的吗?
她是谁?她还在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尖锐的头痛!
太阳穴猛地一跳!熟悉的抽痛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伴随疼痛而来的,并非实验室的红光和警报,而是一个极其模糊、温暖又遥远的碎片——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柔笑意的女性轮廓……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一个带着宠溺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小柒乖……妈妈的囡囡最勇敢了……”
“呃!”林柒闷哼一声,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按住了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那温暖的幻影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碎,只留下更加尖锐的痛楚和一片更深的茫然。妈妈……小柒……这些称呼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沉的、被剥夺了一切的痛苦!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头痛,目光重新落回信纸上。最后的字迹己经虚弱得几乎难以辨认,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平静:
“……妈妈……别等我了……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女儿……做一个听话的囡囡……”
“永远爱您的不孝女:苏雅”
“2705年 冬”
信纸在林柒手中变得异常沉重。末尾的落款时间——2705年,那是末世元年冬。
这意味着,这封信在路上走了整整七年。而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她的母亲苏玉梅,在滨海哨站那座孤独的灯塔里,也整整等待了七年。
七年!一个母亲,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在末世里坚守着一座灯塔,等待着早己不可能归来的女儿的消息……这需要怎样的信念?又承受着怎样无边的绝望?
林柒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见过太多死亡,太多麻木,太多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丑恶。
但这封信,这份跨越了七年生死鸿沟的、绝望而深沉的爱,像一道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坚硬外壳下冰封的角落。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放回防水文件袋的最上面。动作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东南方,那片被水汽和死亡笼罩的沼泽深处。
滨海哨站灯塔。苏玉梅。
她不再仅仅是为了药品、燃油,或是追寻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过去而送这封信。
此刻,她心头沉甸甸地压上了一份责任——一份将这份迟到了七年、浸透了血泪的思念与诀别,送到那位等待的母亲手中的责任。
沼泽的腐臭气息依旧浓烈,虫鸣依旧诡异。
林柒推起那辆沾满泥污的邮政摩托,重新迈开脚步时,眼神深处那惯常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角,多了一丝沉重,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车轮再次碾过泥泞,载着她,也载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向着灯塔的方向,孤独而执着地前行。浑浊的水洼深处,似乎有更大的阴影,无声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