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清晨的阳光，不再像冰冷的探照灯，而是带着一丝初生的暖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别墅的餐厅。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煎蛋的油润和新鲜牛奶的醇厚气息，不再是消毒水的冰冷。
长长的餐桌上，气氛却依旧凝滞，像一块尚未完全融化的冰。
苏晚坐在一端，低垂着眼睑，小口地喝着牛奶。
阳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脸，眼下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的不平静。
她的动作很安静，带着一种疏离的防备。
昨夜安安入睡后，江临舟走向苏晚说出的那句石破天惊的“对不起”和笨拙的拥抱，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沉的混乱和戒备。
她无法相信，也无法立刻释怀。
恨意的冰层太厚，需要时间，更需要行动去融化。
江临舟坐在主位，面前精致的早餐几乎未动。
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姿态依旧带着上位者的沉稳，但眼神却不再是以往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审视。
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餐桌另一端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带着一种专注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观察。
安安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穿着印着小恐龙的家居服，小脸上是病后初愈的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额角的敷贴换成了更小的一块透明胶布，几乎看不出来。
他正努力地用儿童勺舀着碗里的牛奶麦圈，小嘴巴周围沾了一圈奶渍，像只偷喝牛奶的小猫。
他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瞟向主位的江临舟，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昨天爸爸的怀抱那么温暖，打跑了噩梦里的坏蛋……爸爸还会那样抱他吗？
“安安，慢点吃。”苏晚轻声提醒，声音有些干涩。
“嗯！”安安用力点头，小勺子却把几颗麦圈碰掉在了桌上。
他“呀”了一声，小脸垮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妈妈。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
不是指责，也不是代劳，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安安小嘴边的一圈奶渍。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江临舟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笨拙温柔。
“没关系。”江临舟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安安和苏晚耳中。
他拿起一张餐巾，没有递给保姆，而是自己动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仔细地，擦拭着安安弄脏的小桌板，又轻轻点了点安安沾着奶渍的嘴角。“掉了再舀。慢慢吃，爸爸等你。”
“爸爸等你”西个字，像有魔力。
安安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点头：“嗯！安安慢慢吃！” 他重新拿起小勺子，这次动作真的慢了许多，小脸上洋溢着被接纳和包容的快乐。
苏晚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她看着江临舟那生疏却专注的擦拭动作，看着他眼中那份对儿子笨拙的耐心……心底那坚硬的冰层，似乎被这缕细微的暖意，悄无声息地凿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安静中继续。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声的交流。
“今天天气不错。”江临舟放下餐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然后转向苏晚，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却又像是某种邀请，“医生说过，安安恢复得不错，需要适当活动。
城东新开了一家……儿童主题公园，据说设施很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人不多，我让人清场。”
他最后一句“清场”，带着他惯有的掌控欲，却让苏晚微微蹙眉。
她刚想开口拒绝这种特权，却听到安安兴奋的欢呼：
“公园？！安安想去公园！妈妈！爸爸！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充满期待地在苏晚和江临舟脸上来回看。
他记得以前只有妈妈带他去过小小的社区公园，爸爸……从来没有过。
“安安……” 苏晚本能地想拒绝。
带安安出去？
和江临舟一起？
她不敢想象会引来怎样的关注。
“安保会安排好。不会有记者打扰。” 江临舟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证。
他的目光落在安安那张充满渴望的小脸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他需要出去走走。” 这句话，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父亲的坚持。
苏晚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再看看江临舟眼中那份沉静却坚定的保证……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
城东，儿童主题公园。
江临舟的“清场”并非完全封闭，而是采用了更低调的方式：便衣安保分散在公园各处，控制着主要入口和人流，确保核心游乐区域相对清净，又不至于显得死寂刻意。
阳光暖暖地洒在色彩斑斓的设施上。
安安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穿着崭新的小外套，一手紧紧牵着苏晚，另一只手……
在短暂的犹豫和偷偷观察后，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伸向了旁边江临舟垂在身侧的大手。
江临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低头看着儿子那只小小的、带着试探和期待的手，然后，没有任何犹豫，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将那只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里。
“爸爸！看！大滑梯！” 安安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包裹感，瞬间兴奋起来，小手指着远处高高的彩虹滑梯，奶声奶气地喊道，小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依赖妈妈，而是本能地依赖着身边这个高大、能给他安全感的男人。
“嗯。” 江临舟应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感受着掌心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牵着安安，迈开长腿，步伐稳健地朝着滑梯走去。
苏晚被安安拉着，只能跟在一旁。
滑梯下，安安仰着小脑袋，看着高高的滑道，小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怯意。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爸爸的手。
“怕？” 江临舟低头问。
安安小脸微红，用力摇头：“安安不怕！” 但抓着爸爸的小手却更紧了。
江临舟没说话。
他松开安安的手，在苏晚和安安惊讶的目光中，竟然首接走到滑梯入口处，动作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
他高大的身躯在儿童滑梯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毫不在意。
他坐到滑梯顶端，然后对着下面仰着小脸、目瞪口呆的安安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爸爸带你滑一次。”
“哇！” 安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他几乎是扑上去的，被江临舟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进怀里，稳稳地坐在他腿上。
“抓紧。” 江临舟低沉的声音在安安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然后，他抱着安安，顺着滑道滑了下去！
“啊——！哈哈哈！爸爸好快！飞起来啦！” 安安兴奋的尖叫和欢笑声瞬间洒满了小小的空间！
他紧紧抓着爸爸胸前的衣服，小脸因为兴奋和一点点刺激而红扑扑的，那笑容灿烂得如同此刻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映在江临舟深邃的眼眸里。
苏晚站在滑梯下，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江临舟抱着安安滑下来，看着他脸上那罕见的、因为儿子快乐而自然流露出的、近乎柔和的笑意；
看着安安在爸爸怀里笑得前仰后合，小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
这一幕，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
恨意依旧在心底盘踞。
可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属于父子间的纯粹快乐，像一束强光，穿透了恨意的阴霾，让她清晰地看到了江临舟作为父亲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安安那份渴望父爱的、最真实的需求。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滑下来后，江临舟把意犹未尽的安安放下。
小家伙立刻又跑去玩旁边的摇摇马。
江临舟没有立刻跟上，他走到苏晚身边，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去了一些侧面的阳光。
“他……很开心。”
江临舟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声音低沉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和……某种确认。
苏晚没有看他，目光追随着安安，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复杂的情绪：“他以前……很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陪着玩滑梯。”
这句话，像一句陈述，又像一声叹息，道尽了过往的辛酸和此刻的复杂心境。
江临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低垂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着她纤长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被触动的柔软和依旧存在的疏离。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他们的儿子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玩耍。
高大的身影和纤细的身影并肩而立，中间隔着无形的距离，却又被同一个小小的身影无形地连接着。
风吹过，带来孩子们的笑声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阳光温暖地洒在三人身上，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短短、却开始有了交织痕迹的影子。
这一天的公园之行，没有惊天动地的和解，没有荡气回肠的表白。
只有笨拙的牵手，有生疏的滑梯陪伴，有并肩而立的沉默，和阳光下孩子纯粹的笑声。
但正是这些细微的、笨拙的、真实的瞬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冲刷着恨意的坚冰，滋养着名为“家”的幼苗，在伤痕累累的土壤里，艰难地、却不可阻挡地，开始生根发芽。
前路依然漫长，但阳光的温度，己经真切地感受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