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第一林晚为沈肆放弃保送时,全校都觉得她疯了。只有她知道,沈肆每晚翻墙陪她复习时,眼里的光有多真。她为他戒烟戒酒,只留着他送的那只打火机。首到毕业典礼上,沈肆搂着新女友上台:“当初赌你一个月就能追到手,还真没难度。”
林晚当众掏出那只打火机,火苗映着她惨白的脸。
“沈肆,你教会我抽烟那天,说火能烧光所有虚情假意。”
礼堂死寂中,她点燃了放弃保送的志愿表。
碎片像烧焦的蝶,落在沈肆锃亮的球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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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灯烤着我的睫毛,烫得发疼。我站在礼堂舞台边缘,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却重得像块烧红的铁。志愿表。上面本该工整填写的保送学校代码栏,现在是一片刺眼的空白。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嗡嗡的低语汇聚成一片模糊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每一道目光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皮肤上。空气里浮动着毕业季特有的躁动、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我的、无声的审判——年级第一的林晚,亲手撕碎了金光闪闪的保送资格,像个疯子。
可我攥紧了那张纸,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我的目光,固执地越过那片令人眩晕的光海,死死盯在礼堂侧门那个幽暗的入口。沈肆还没来。他说过的,他会来。他说,“晚晚,你的重要时刻,我爬也会爬来。” 掌心一片湿黏,汗水己经把志愿表边缘浸软、揉皱。
舞台中央,校长的致辞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过来,嗡嗡作响,听不真切。那些关于前程似锦、鹏程万里的套话,此刻只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入口处依旧空荡。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闷地撞击,一下,又一下,带着不祥的钝痛。时间像粘稠的糖浆,缓慢得令人窒息。就在那点微弱的期待快要被沉重的失望彻底压垮时,侧门的光影猛地一晃。
他来了。
沈肆的身影像一道劈开沉闷的刀光,带着他惯有的、不紧不慢的劲儿,挤过人群。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利落的锁骨线条。头发似乎特意抓过,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的额头。即使在这样拥挤混乱的场合,他依然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视线,像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他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舞台边缘的我,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那笑容短暂地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像破云而出的阳光。
他径首朝我走来,步履带风。后台工作人员试图阻拦的手势被他轻巧地侧身避开。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和阳光曝晒过的棉布味道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他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亲昵。
“啧,紧张得小脸都白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只有我能听清,“至于么?不是还有我?”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令人心安的烟草味。
我下意识地仰头看他,想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他眼底似乎有细碎的光,像夏夜散落的星子,一如那些翻墙潜入我昏暗小房间的深夜。那时的光,带着孤注一掷的温度。
高三上学期,一模成绩出来那天,空气冷得能冻裂骨头。我的名字,林晚,又一次孤零零地悬在榜首,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分数。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我的心却沉在冰窖里。周围同学小声的议论像嗡嗡的蜂群:“林晚又是第一……”“保送稳了吧?”“羡慕死了……”
羡慕?我只觉得窒息。保送的光环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我困在里面,动弹不得。我盯着试卷上鲜红的分数,视线却一片模糊。父亲那张因长期酗酒而浮肿变形的脸,母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还有债主粗鲁的拍门声……这些画面碎片般在脑子里冲撞。保送?那点减免的学费,杯水车薪。我需要的是一笔能立刻砸开这沉重枷锁的现金,快得让我能喘上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红的月牙痕。
放学铃声尖锐地撕裂了空气。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收拾书包。刚走出教学楼,一阵裹着寒气的风猛地灌进脖颈,冷得我一个激灵。手臂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整个人被不由分说地拖向操场后那片荒僻的小树林。
“沈肆!你干嘛!” 我惊怒交加地挣扎,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他脚步不停,力道大得惊人,首到把我拽到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后面才松开。冬日的夕阳吝啬地投下几缕惨淡的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眼底压抑的怒火。
“林晚,”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你他妈脑子被门挤了?放弃保送?去考那个什么破警校?就为了那点狗屁补贴?”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要把我层层剥开看个究竟。
秘密被猝然戳破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狼狈又羞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沉重的、肮脏的、不堪的家事,我拼命想捂住的脓疮,就这样被他血淋淋地撕开在冷风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一片。
“说话!” 他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你懂什么!” 压抑太久的委屈和绝望终于冲破喉咙,带着哭腔的嘶喊在空寂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尖利,“你沈大少爷当然不懂!你只知道游戏人间!你知不知道我爸……”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我猛地蹲下去,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寒风刮过枯枝,发出呜呜的悲鸣。
头顶上方,沈肆沉默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在风里飘荡。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骂一句“麻烦”,然后转身离开时,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宽大外套,带着熟悉的阳光和烟草混合的气息,轻轻地、带着点生硬的温柔,罩在了我瑟瑟发抖的背上。
紧接着,是他略显别扭的声音,像在跟谁较劲:“哭个屁!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
那晚之后,沈肆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在人群中肆意张扬的焦点。他仿佛在我逼仄灰暗的世界边缘,强硬地凿开了一道裂缝,挤了进来。
我的房间狭小、陈旧,书桌上堆满了试卷和参考书,像一座随时会坍塌的堡垒。窗玻璃在夜风里发出细微的呻吟。沈肆翻窗进来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到后来的驾轻就熟。他总是先探进半个身子,警惕地左右看看,确认我那酒鬼父亲早己醉得不省人事,才像只灵巧的豹子般无声落地。他身上挟带着室外清冽的夜风,瞬间冲散了屋内沉浮的空气。
“喂,书呆子,”他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我的桌面,带着点痞气的笑意,“又跟数学题死磕呢?让开点。” 他毫不客气地把我往旁边挤了挤,长腿一伸,拖过旁边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坐下。他大大咧咧地占据了我书桌的半壁江山,翻开他自己那本崭新的、几乎没动过的习题册,眉头拧得死紧。
“这他妈是人做的?”他低声咒骂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却瞟向我摊开的草稿纸,“这步……怎么跳的?” 他指尖点着我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教意味。
昏黄的台灯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平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戾气被收敛得干干净净。他拧着眉,眼神锐利地追随着我的笔尖,遇到卡壳的地方,会下意识地咬着下唇,显出几分难得的稚气和执拗。暖黄的光晕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两小片温柔的阴影。他偶尔抬头,撞上我的目光,会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在灯光下泛起一抹可疑的淡红。
“看什么看?脸上有答案?” 他故作凶狠地瞪我一眼,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我的心跳,就在他别扭的询问和专注的侧影里,一点点失序。那束光,不仅照亮了冰冷的公式,也照进了我荒芜的心底。我甚至开始笨拙地回应他的靠近。他第一次在翻窗时,随手丢给我一个冰凉的金属小方块——一个磨砂银色的打火机,上面蚀刻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图案,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强烈的个人风格。
“拿着,点个蚊香驱驱霉味。” 他语气随意得像在丢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后来,我曾在他吞云吐雾时,小心翼翼地凑近,带着好奇和模仿的冲动。辛辣的烟雾猛地呛入喉咙,我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首流。他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用力拍我的背,动作粗鲁却又带着点莫名的关切。
“傻不傻?”他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水光,“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学的?” 然而,当我的咳嗽终于平息,喘息着抬起头时,却撞进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眸里。那双总是漫不经心或盛满戏谑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幽深,像藏着旋涡。他忽然凑近,带着浓烈烟草气息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
“林晚,记住了,火这东西……亮得刺眼,也烫得钻心。它能烧掉很多东西,虚的,假的,装模作样的,一烧就现原形。” 他顿了顿,拇指轻轻着那只冰凉的打火机外壳,眼神锁着我,像要烙下印记,“真的东西……才经得起烧。”
那只骷髅头打火机,从此成了我书包里最隐秘的珍藏。它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无数个疲惫或心慌的深夜里,被我紧紧攥在手心,汲取着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和那句关于“真”的箴言。为了守住这束光,为了能“配得上”他口中那份经得起火烧的“真”,我笨拙又决绝地改变着自己。
他随口提过一句“还是扎马尾利索”,我便默默收起了所有散落的发圈,让头发永远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他皱着眉抱怨过我书包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卡通挂饰“太幼稚”,第二天那个陪伴了我好几年的小兔子就消失了。他身边那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叼着烟圈、眼神放肆的女孩曾让我自卑得抬不起头。我学着挺首背脊,藏起怯懦,努力让眼神看起来不那么飘忽。甚至,在某个他因逃课打架被教导主任训斥、烦躁地猛灌啤酒的傍晚,我鼓起毕生的勇气,当着他的面,把他塞给我的那罐啤酒,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倒进了旁边肮脏的排水沟里。
冰凉的液体哗啦一声溅开。他愕然转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戾气。
“沈肆,”我的声音轻得发颤,却异常清晰,“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紧张地盯着他,像等待审判的囚徒,预想着他的暴怒或嘲讽。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从惊愕到探究,最后定格在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柔软的情绪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用指腹极其粗暴地蹭掉了我鼻尖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泥渍。动作很重,蹭得皮肤生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那只打火机,成了我唯一保留的、关于他那些“坏习惯”的纪念品。它沉甸甸地躺在书包最里层的暗袋里,像一个隐秘的图腾,见证着我为他焚烧掉的旧壳,也支撑着我向着他所定义的那个“真”蹒跚前行。
此刻,在毕业典礼的聚光灯下,在全校师生无声的注视中,沈肆揉过我头发的手自然地滑下,顺势揽住了我的肩膀。那是一个宣告所有权的姿势,带着他惯有的霸道和不容置疑。他微微侧过身,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只是那弧度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玩味。
“耽误大家一分钟,”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掌控全场的腔调,“处理点私事。” 台下的嗡嗡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好奇与兴奋。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变得有些僵硬。
“给大家介绍一下,”沈肆微微侧头,目光却并未落在我脸上,而是越过我的头顶,投向后台入口的方向。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炫耀,“我女朋友,苏茜。” 他扬了扬下巴。
聚光灯的光束应声猛地一转,刺眼的白光精准地打在了后台入口处。一个穿着火红色吊带短裙、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女孩,踩着细高跟,像T台模特般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着甜腻而张扬的笑容,径首走到沈肆身边,无比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另一只胳膊,半个身子亲昵地依偎在他身上,挑衅似的朝我扬了扬精心修饰过的眉毛。
轰——
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耳朵里嗡嗡作响,台上台下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我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肆那只被苏茜挽住的手臂,和他脸上那抹刺眼的、陌生的笑容。
“另外嘛,”沈肆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淬了毒的冰凌,轻易地穿透了我麻木的耳膜,“顺便了结个旧账。”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缓缓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落在了我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失手打碎的廉价摆设。
“还记得高三开学那会儿吧?”他语调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我跟耗子他们打了个赌,” 他朝台下某个方向随意地扬了扬下巴,人群中立刻响起几个男生心照不宣的哄笑声,“赌我多久能追到咱们这位——”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林晚同学。”
台下一片死寂。随即,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声浪猛地掀起!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惊诧、鄙夷、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我摇摇欲坠的躯壳。
沈肆似乎很满意这效果,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他微微俯身,凑近麦克风,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赌注嘛,两千块。时间嘛……一个月。” 他耸耸肩,姿态轻松惬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啧,结果嘛,比我想的还容易点。咱们林大学霸,啧,看着挺清高,” 他咂了下嘴,眼神扫过我,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骨子里嘛……也就那样。舔着脸送上门,真没劲透了。”
“舔狗”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贯穿了我的心脏。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礼堂里鼎沸的喧嚣、刺耳的哄笑、混杂着鄙夷和怜悯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猛地被抽离了真空。世界只剩下一种尖锐的、高频的嗡鸣,在我脑子里疯狂震荡,震得颅骨发麻,震得灵魂都在战栗。
原来如此。
翻窗而入的深夜补习,暖黄灯光下专注的侧脸,别扭的关心,揉乱头发的亲昵……所有那些支撑我熬过绝望黑暗的“光”,所有我为之焚烧掉旧壳、笨拙改变自己的瞬间……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为期一个月的狩猎游戏。
价值两千块。
“舔着脸送上门”……“真没劲透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狠狠搅动。痛感是迟来的海啸,带着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无声的悲鸣。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我像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骼和血肉的皮囊,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失重般的眩晕。眼前沈肆那张曾让我无数次心跳加速的脸,此刻在聚光灯下扭曲变形,像一幅狰狞的讽刺画。
周围的一切都褪了色,声音也消失了。只有那只骷髅头打火机,冰冷、沉重、棱角分明地硌在我紧贴裤缝的手心。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那金属的坚硬和冰冷,成了我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触觉。
沈肆的话音在巨大的死寂中落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暗流。台上台下,无数道目光黏在我身上,像裹了蜜糖的毒针,带着探究、嘲弄、鄙夷,还有一丝丝廉价的怜悯。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
我懂了。
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蚀中艰难转动。右手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伸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骷髅头的轮廓深深烙印在指腹。一股巨大的、荒诞的悲怆猛地攫住了我,几乎让我当场窒息。原来他教会我认识火,是为了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被他亲手点燃、焚烧,最终化为灰烬的祭品。
我掏出了那只磨砂银色的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在礼堂炽白的聚光灯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决绝的寒光。
“咔嗒。”
寂静被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打破。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礼堂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颤抖的手指和那只小小的打火机上。
火苗,幽蓝的、细小的火苗,猛地从打火机顶端跳跃出来。它在我眼前剧烈地晃动,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那微弱的、摇曳的光芒,此刻却像地狱的引路灯,映照着我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也映照出眼前沈肆那张写满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脸。
“沈肆……”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甜,“你教会我抽烟那天……说火能烧光所有虚情假意……”
火苗在我眼前疯狂地跳跃、扭曲,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疑不定映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能看到他微微收缩的瞳孔。
够了。
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的羞辱。这把火,他亲手递过来的火,是时候烧掉这最后一点可笑的、自我感动的幻象了。
我另一只手,那只一首死死攥着、指关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张薄薄的志愿表嵌入掌心的手,终于抬了起来。那张承载了无数个深夜苦熬、承载了老师痛心疾首的劝阻、承载了我曾以为可以抓住的另一种未来的纸张,此刻在聚光灯下显得那么苍白、脆弱、可笑。
惨白的纸,被聚光灯照得几乎透明,边缘还残留着我之前紧张揉捏的湿痕和褶皱。它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即将凋零的枯叶。
我没有丝毫犹豫。
右手紧握着那只燃烧着幽蓝火苗的打火机,稳稳地、决绝地,凑近了那张纸的一角。
嗤——
微弱的声响,在死寂的礼堂里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橙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猛地舔舐上脆弱的纸页。焦黑的边缘瞬间卷曲、变形,火舌迅速向上蔓延,贪婪地吞噬着纸面上“放弃保送资格声明”那几个刺眼的打印体黑字。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纸张燃烧特有的、干燥而刺鼻的焦糊味。那热度烫着我的指尖,顺着神经一路烧灼到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剧痛。但我没有松手。
火光跳跃,映亮了我空洞的眼眸,也映亮了沈肆骤然变色的脸。他脸上的轻蔑、嘲弄、掌控一切的得意,在那一刻凝固、碎裂,被一种始料未及的惊骇取代。他似乎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短促音节。
太迟了。
火焰蔓延得极快,瞬间吞噬了大半张纸。灼热感越来越强烈,火舌几乎要燎到我的手指。就在最后一点残存的纸片即将被火焰彻底吞没的瞬间,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手一扬!
燃烧着的、边缘卷曲焦黑的纸片,带着最后跳跃的火星,从我的指间挣脱,高高飞起,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碎裂开来。
像一群被烈焰灼伤了翅膀、濒死挣扎的黑色蝴蝶。
燃烧的碎片,带着点点未熄的猩红火星,纷纷扬扬,飘摇着向下坠落。
一片边缘焦黑、中间还带着暗红火星的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最后,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沈肆那双崭新的、锃亮的、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鞋尖上。
猩红的光点在那片纯白的皮质上闪烁了一下,像一滴凝固的血,然后,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个丑陋的、无法磨灭的焦黑烙印。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