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策:天枢录

第3章 夜宴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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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阙策:天枢录
作者:
坤衍
本章字数:
7246
更新时间:
2025-07-06

顾府的垂花门在暮色里半掩着,谢砚踩着青石板跨进去时,靴底沾了点新泼的水痕——方才在街角避雨,他特意绕到后厨窗下,听两个厨子嚼舌根说“顾大人今日换了三回吉服”。

“谢公子!”顾明轩的笑声裹着沉水香涌过来,月白锦袍的衣角扫过谢砚手背,像条温驯的蛇。

这位东都权贵眼尾的朱砂痣被烛火映得发亮,“本以为你要推了这局,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谢砚垂眸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帽缨,指腹擦过帽檐金线时用了三分力:“顾大人昨日在城南说‘有好酒要与知己共饮’,砚若不来,倒显得辜负美意了。”

顾明轩的瞳孔缩了缩,旋即又笑出声,搭着谢砚肩膀往正厅引。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里,谢砚看见檐角铜铃系着的红绳——和他在顾明轩书房暗格里发现的半片信笺,是同一种染坊的茜色。

正厅的鎏金兽首香炉飘着甜腻的蜜香,二十余张案几围成半圆,座上皆是五品以上的朝官。

谢砚在末席坐定,目光扫过左首第三位青衫官员——那是昨日在布政司门口替顾明轩递拜帖的随从,此刻腰间挂着正五品通判的鱼符。

“上松醪酒!”顾明轩拍了拍手,金漆托盘里的酒坛刚揭开,谢砚便闻出了异样。

他垂眼抿了一口,喉间泛起极淡的苦杏仁味——这酒里加了微量的安息香,能让人放松警惕,却不致醉倒。

“今日无官无民,只论趣闻。”顾明轩端着酒盏站起身,眼角扫过谢砚时带了丝促狭,“谢公子替人写状纸告倒税吏的本事,本大人早有耳闻,不如先讲个?”

谢砚放下酒盏,瓷盏与案几相碰的轻响让满厅静了静。

他指尖着袖口暗袋里的天命司手札,那卷纸帛被体温焐得温热,像块烧红的炭:“砚倒想起件旧闻。前朝有个‘天命司’,专替帝王观星象、断运势。”他顿了顿,看见下首一位白须老臣的茶盏晃了晃,“只是不知,这司是替天行道,还是……替人天命?”

满厅的丝竹声突然断了。

顾明轩的酒杯悬在唇边,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

谢砚注意到他握杯的指节泛白,腕间青玉镯勒出红痕——那镯子和萧昭的极为相似,只是北斗七星的刻痕在天璇位。

“谢公子好兴致。”右首一位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笑了,声音却像浸在冰里,“皇子遇刺案还未结案,你提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

谢砚转头看向他,认出是刑部侍郎周延。

昨日在密室里,柳青衣说周延的独子上个月突然从八品升了五品,“调令下得比飞鸽还快”。

“周大人说虚?”谢砚屈指叩了叩案几,“上月十五,李州判本该因贪墨流放,却在刑前一日得了‘星象主吉’的批文;三日前,王司马的失察之罪被改作‘天谴示警’,免了责罚。”他望着周延骤变的脸色,“这些,可都是实的。”

厅外的风卷着烛烟扑进来,有人呛得咳嗽,有人慌忙端起酒盏掩饰。

顾明轩突然笑出了声,只是那笑里没了温度:“谢公子倒是查得清楚。”他起身绕到谢砚身后,手指虚虚点在他后颈,“不过——”

“这世间哪有什么能天命的人?”

话音未落,一缕极淡的沉水香漫进谢砚鼻端。

他猛地抬头,看见斜对角案几后坐着个穿月白蹙金绣罗裙的女子。

她垂着眸拨弄案上的鎏金香盒,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发间的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正是沉水阁的苏檀。

谢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记得昨日在顾明轩书房,那缕萦绕不去的沉水香里,藏着极淡的龙涎尾调,和此刻飘来的香气如出一辙。

“苏娘子怎的来了?”顾明轩的声音突然放软,像换了个人,“不是说今日只请外臣?”

苏檀抬眼,眼尾一点朱砂痣比顾明轩的更艳些。

她指尖拈起一粒香丸投入炉中,青烟腾起时,谢砚看见她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顾大人的宴,沉水阁的香怎可缺席?”

厅里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却多了层紧绷的弦。

谢砚盯着苏檀指尖的香粉,突然想起天枢书阁昨日浮现的残卷——《香鉴·惑心篇》里写:“龙涎配沉水,可乱人五感,闻者最易吐实。”

他摸了摸颈侧的药布,那里还留着顾明轩书房的余味。

原来从他踏进顾府的那一刻,这局就布好了:松醪酒里的安息香,香炉里的惑心香,还有苏檀的出现——都是为了套他的话。

“谢公子在想什么?”苏檀的声音突然近了些。

谢砚抬头,正撞进她含笑的眼,“瞧你盯着香炉,可是也懂些调香?”

谢砚正要开口,顾明轩的笑声又插了进来:“苏娘子莫要逗他,谢公子的本事在笔杆子上——”

“顾大人。”苏檀打断他,指尖的银铃轻响,“我倒觉得谢公子看得不是香,是看我们这些人。”她起身整理裙裾,月白罗裙扫过谢砚案角,“就像看一盘棋。”

厅里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谢砚望着苏檀转身时发间摇晃的珍珠,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知道他在布局,甚至可能知道他怀里的手札。

就在这时,苏檀缓缓站起身来。

苏檀起身时,月白罗裙在烛火下泛起珍珠般的柔光。

她垂眸拨弄腕间银铃,尾音轻得像落在瓷盏上的雨丝:“顾大人,檀儿今日晨起受了风,这香气熏得头晕——”话音未落,袖中一枚碎玉突然“当啷”坠地,滚到谢砚案角。

谢砚瞳孔微缩。

那碎玉是他前日替萧昭誊抄星象密卷时,不慎崩裂的镇纸残片。

当时他将碎玉收进袖中,今早换衣时明明落在书案上。

“呀。”苏檀弯腰拾玉,发间珍珠步摇扫过谢砚手背,“谢公子的东西?”她指尖在他手背上极轻地一按,掌心里躺着半粒浸了松烟墨的米粒,“檀儿替你收着。”

谢砚喉结动了动。

米粒上的墨痕是他特有的暗号——三年前替同乡写状纸时,为防被截胡,他用松烟墨在米粒上画过“急”字。

此刻那墨痕歪歪扭扭,像孩童涂鸦,却让他后颈泛起凉意:苏檀不仅进过他的住所,还看懂了他的暗记。

顾明轩的声音从主位飘来:“苏娘子可要让小斯送你?”

“不用劳烦。”苏檀扶着丫鬟的手往厅外走,裙角扫过门槛时,又回头冲谢砚笑,“谢公子,檀儿新制的‘醒神香’还在沉水阁,你若有空……”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

谢砚盯着她的背影,喉间的苦杏仁味突然浓烈起来。

他摸出袖中米粒,对着烛火照——墨痕下隐约有个“后”字。

后花园的月洞门虚掩着,青苔石径被夜露浸得滑腻。

谢砚贴着影壁转过角,正撞进一丛素馨花里。

花香裹着沉水香涌来,苏檀倚着太湖石,手中的碎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谢公子,你比我想得更快。”

“苏娘子何时进的我书房?”谢砚的手按在腰间玉佩上——那玉佩里藏着半片从顾明轩暗格撕下来的信笺。

苏檀将碎玉抛起又接住:“昨夜子时三刻。你在西市替老妇算卦,我翻了你的《齐民要术》。”她突然凑近,呼吸拂过他耳尖,“你藏在书里的天命司手札,墨香混着松烟,很好闻。”

谢砚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粗糙的石壁。

天枢书阁的残卷突然在脑海翻涌——《香鉴·交心篇》载:“龙涎沉水相缠时,闻者易生倾诉欲。”可此刻他喉头发紧,反倒是苏檀的眼尾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湿意:“你以为我是来套话的?”她解开发间珍珠步摇,银链上串着七颗东珠,“这是天命司给的‘监星珠’,每颗对应一个要监视的人。”她扯断银链,东珠滚落在地,“你是第七颗。”

谢砚盯着脚边的东珠,想起顾明轩腕间的青玉镯:“所以你调的香,都是为了……”

“为了看你们会不会露出马脚。”苏檀蹲下身捡东珠,发梢扫过他的靴面,“可你前天破了我的‘醉生香’——那香连周延都能哄得说出私吞赈灾粮的事,你却只说‘这香像我娘熬的枇杷膏’。”她捏着东珠的手在发抖,“我突然想,你们这些被监视的人,是不是比我更清楚什么是‘天命’?”

谢砚蹲下身与她平视,看见她眼底的水光:“你娘?”

“我娘是前朝天命司的香官。”苏檀将东珠攥进掌心,“她教我调香时说‘香是人心的镜子’,可天命司用香做笼子。”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染了沉水香的帛布,“这是我整理的司中密档,用龙脑香写的,遇热显形。”帛布展开时,谢砚闻到极淡的血锈味,“顾明轩在城南的别苑、周延藏账本的枯井、司主的观星台……都标在上面。”

“为什么给我?”谢砚接过帛布,指尖触到一处凸起——是半枚蝶形香灰,和他在萧昭星象密卷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苏檀站起身,月白罗裙沾了青苔印:“我娘临终前说,天命司的法则是‘让该在泥里的人永远爬不上来’。”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你书房的窗棂松了,昨夜我走时没关好。”

谢砚攥紧帛布,突然听见假山后传来脚步声。

苏檀的丫鬟举着灯笼从月洞门进来:“娘子,顾大人差人来问是否要备车。”

“回他,我自己走。”苏檀理了理鬓发,经过谢砚时低声道,“三日后亥时,沉水阁后巷。”

谢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他展开帛布,龙脑香遇着体温渐渐显形,青黑字迹里夹着几处暗红——像是血渗进去的。

回住所的路上,谢砚绕了三条小巷。

经过西市时,他瞥见茶棚下有个戴斗笠的人,斗笠边缘露出半只青玉佩,和顾明轩腕间的青玉镯纹路相似。

推开院门时,他的靴底碾到一片碎瓷——是他今早放在窗台上的茶盏。

夜风卷着沉水香钻进衣领,谢砚摸出怀里的帛布,能感觉到上面的字迹在发烫。

他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窗户,窗纸被夜风吹得鼓鼓的,隐约透出一点幽蓝的光——像是有人点了龙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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