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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九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首。
西目相对，一阵静默。
好像周身的所有嘈杂声都湮灭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抹白，在烛光中明明灭灭。
她耳畔嗡鸣骤起，像是有人往深潭里掷了块巨石，震得胸腔里那颗心疯狂乱颤。
重生归来，没想到这么早就再见了…
前世的种种纠葛，种种相恨，种种痛苦，恰如狂风啸过脑海。片刻后，又破然散去。
这己经不是上一世了。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她与慕玉慈之间除了担了个表兄妹的虚名外，毫无牵扯。
她十六岁的这年，慕玉慈二十岁，是仙门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被尊称“玉霄仙君”。
他还是如上一世一样，仙姿玉颜，雪胎梅骨，高高在上，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洁之态。
温九灵抬眼望去时，像看到了一道月光。
灯笼的光晕忽然暗了三分，他的轮廓却愈发清晰。眉如远山裁墨，眸似寒星坠海，唇角天然微垂的弧度还和当年一样，像尊无悲无喜的玉像。
她的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揪住袖口褶皱，绀碧衣料在掌心揉出潮湿的汗印。
一个孩童提灯嬉笑着撞到了她，惊碎凝滞的夜。
她踉跄退后半步，才回过神来。
想起慕玉慈走来时的那句话：这不像你。
是啊，你觉得我不会做好事嘛！在你眼中，我就是个任意妄为的混账东西！还是个混迹坊间的野丫头！你慕仙君二十年来的污点！唯一的污点！即便重来一世，这点也不会改变。
温九灵无意解释，只道：“今天累了，没兴趣陪他玩！否则我会一箭双雕！先伙同他一起骗到一大笔钱，然后再把他骗得连裤子都不剩。”
她对着慕玉慈，丝毫不想遮掩自己的污秽，还会将自己描述得更加夸张。反正己经是慕玉慈的污点了，她不在乎这个污点再大一点。她巴不得能激怒慕玉慈，可慕玉慈总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会骂，不会打，视若无物。
比起那些被人看不起的白眼，她更讨厌这种被慕玉慈无视的感觉。
慕玉慈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他的意思，不是温九灵不会行善，而是深知她向来懒得管闲事。这种招摇撞骗的事，比比皆是，她看破也不会说破，根本懒得插手。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表妹，他仍是没有适应，也总是不懂她在想什么。
“你去哪儿了？”慕玉慈不知道要接什么话，便问了一句。客栈里，回来的只有洛少微一个，还憋了一肚子气。
“啊？”温九灵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她面不改色道：“吃饭去了。”
“别乱跑，回客栈。”慕玉慈淡淡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他向来对别人下命令的话就是这么淡，而且只说一遍，没有人敢反驳。他但凡开始重复第二遍，就不光是说话这么简单了。
温九灵再次听到，居然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她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一次又一次在慕玉慈面前败下阵来，总是硬气不到最后。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重来一世，这种近乎本能的顺从竟丝毫未改，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反应。
她拢起藏于眼底的波澜。
她以为有了上辈子刻骨铭心的恨意，即便重遇慕玉慈，也一定是视其为狗屎，冷眼相待。没想到看到他活生生的第一眼时，居然很有些激动，连血都开始热起来。
她的表哥，是绝世天骄。不染一尘，遗世独立，如高山雪莲，不可攀折。
上一辈子的结局却凄惨得很，而害他凄惨的罪魁祸首，便是温九灵。
温九灵从修罗渊归来后，霸占了他的青云山，废了他的修为，将他丢下山去。
她将他拉下圣坛，将他丢在街头，又将他丢入妓馆。她要让这个天之骄子也尝尝穷困潦倒、被人轻贱的滋味。
慕玉慈，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你跟我一样了！
温九灵疯了一般凌辱慕玉慈，等着他如同一条狗一样对自己摇尾乞怜。
可慕玉慈始终不肯求饶。首到她用整个青云山弟子的性命相胁，他才终于屈膝。
从山下到山上，一千零八级台阶，他一步步跪着爬上来，跪倒在自己面前。
那一日，她终于可以俯视着高高在上的青云山玉霄真人。
总算报仇雪恨了！
可是那感觉，竟没有一丝畅快。很怪，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肉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她肆意玩弄着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享受着操控他人生死的。站在万人之巅，拥有无上权势，荣华富贵温柔乡…好像什么都有了，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那时她的脾气也变得暴戾，常斜倚在紫霞殿的九龙宝座上。殿外跪着十几个门派的掌门，都在等着她的召见。侍者小心翼翼地捧来新摘的灵果，却被她一掌打翻。
"滚！都滚出去！"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退下，偌大的宫殿瞬间空了下来。她烦躁地扯开衣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尊上可是觉得寂寞？"一个近身服侍的侍者小声问道。
"胡说！"温九灵猛地拍碎了一旁的玉案，"本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寂寞？"
“你也滚！！”
可当所有人都退下后，她又不自觉地走到窗前，望着天玑峰的方向。那里曾经有个恍如天人的仙君，如今成了她的阶下囚。
明明是她赢了，是她把他踩在了脚下，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不痛快？
"来人！"她突然喊道，"去把山下那个说书人带来！"
说书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她面前，讲着才子佳人的风月。她听得首皱眉，最后忍不住打断："有没有那种...两个人互相折磨的故事？"
说书人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讲了个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典故。
温九灵听得入神，末了却更加烦躁："不对！不是这样的！"
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有个人给了她一个答案：人生在世，得一知己，或一对手，则此生无憾。
她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
什么知己对手！她才看不上！胜者为王败者寇！
可当慕玉慈饮下毒酒赴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无尽的痛与怕，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将她整个人吞没。那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比修罗渊的地狱更令人绝望。
如今，月光下的慕玉慈眉目如画，白衣胜雪，与记忆中那具冰冷尸体重叠又分开。
她抑制不住地激动，还有几分癫狂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