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自鸣钟敲到第十一下时,林知夏的鼻尖正被灶台上的蒸年糕香勾着。
母亲往蒸笼里撒桂花糖,白汽“噗”地冲开笼盖,沾得她鬓角的碎发都湿了。
“去看看你爸的爆竹摆好了没,”母亲用竹筷敲了敲笼沿。
“今年买的‘大地红’,得摆成八卦阵。”
她踩着木屐穿过天井,遂遂突然从柴房窜出来,金毛尾巴扫过墙角的腊梅,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遂遂!别闹!”
她弯腰去捡花瓣,却被狗叼住了围裙带。
这畜生脖子上系着李野新换的红绸带,毛发光得能映出人影,脑门上的白毛在月光下像片小雪花。
父亲正在院门口摆爆竹,红纸筒堆成小山,引线连成蜿蜒的红线。
“知夏,来搭把手,”
父亲递过一挂“千子鞭”,
“你陆淮哥说倒贴福,这爆竹得从外往内摆,福气才能进来。”
她接过鞭炮时,指尖触到父亲手上的老茧,想起昨晚视频里陆淮举着试管说
“年味就是方程式里的变量”,
声音隔着十二个时区,有点失真。
突然听见李野的喊声:“知夏!帮我拽住遂遂!”
转头看见金毛犬正追着一只花猫跑,红绸带在夜色里晃成火焰。
她冲过去拽住狗绳,遂遂却把大脑袋往她怀里拱,口水沾了她一棉袄。
“李野哥,你能不能管好它!”她嗔怪道,却忍不住揉了揉狗耳朵,那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热水袋。
李野喘着气跑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给,特意给你留的,没籽儿。”
冰糖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她接过来时,看见他袖口还沾着下午修车的机油。
遂遂立刻凑过来舔糖纸,尾巴扫得她小腿发痒。
“你男朋友还没消息?”
李野蹲下来给遂遂解绳子,声音被远处的狗吠吃掉一半。
林知夏咬了口糖葫芦,山楂的酸混着糖霜的甜。
手机在棉袄口袋里震了一下,她慌忙掏出来——
是陆淮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实验室的窗台上落满雪,他的马克杯里插着根吸管,杯壁凝着水珠,旁边用便签贴着
“新年快乐”。
“在忙。”
她把手机递给李野看,金毛趁机叼走了她手里的糖葫芦棍。
李野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这杯子跟我修车铺的搪瓷缸子一个样。”
遂遂似乎听懂了,对着手机屏幕“汪汪”叫,红绸带扫起地上的爆竹碎屑。
零点的钟声刚响,全村的爆竹就炸开了。
林知夏跟着父母去祠堂烧香,遂遂非要叼着个手电筒跑在前面,光柱在石板路上晃来晃去。
祠堂里烟雾缭绕,烛火映着祖宗牌位,她跪在蒲团上,听见母亲低声念叨:
“保佑知夏顺顺利利,跟那个陆淮……”
突然有人拽她的袖子,是李野,手里举着两柱高香:
“替我也拜拜,求遂遂别再追鸡了。”
遂遂蹲在他脚边,红绸带沾了香灰,却还在冲她摇尾巴。
她接过香时,看见李野手腕上戴着串佛珠,磨得发亮,想起他说过“修车时戴着,防油污”。
从祠堂回来的路上,遂遂突然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树洞“呜呜”叫。
李野用手电筒一照,只见树洞里塞着个油纸包,拆开竟是半块冻硬的红烧肉。
“这狗,”李野笑骂道,“去年你喂它的,还藏着。”
林知夏蹲下来摸遂遂的头,金毛把脸搁在她膝盖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回到家时,母亲正往红包里塞钱。
“给你的,”
母亲把一个厚实的红包塞进她手里,“给陆淮的在桌上,你记得发给他。”
红包上印着烫金的“福”字,她捏了捏,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红票子,边角都被母亲揉软了。
遂遂趴在灶台边打盹,红绸带垂在地上。
林知夏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
手机屏幕亮了,陆淮回了消息:
“实验刚结束,吃年糕了吗?”
她看着跳动的光标,突然想起小时候李野带她偷年糕,被奶奶追着打,遂遂叼着年糕跑在最后。
“吃了,”
她打字道。
“遂遂还藏了块去年的红烧肉。”
陆淮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附带一张照片:
他站在仪器前,手里举着个用试管摆成的“春”字,身后的白板写满了公式。
李野的微信突然弹出来:
“知夏,遂遂在你家睡着了,我明早来牵。”
后面跟了个金毛打哈欠的表情包。她笑了笑,关掉手机,往灶膛里添了块硬柴。
火光“噼啪”响了一声,照亮了母亲叠在窗台上的红包,也照亮了遂遂金黄的狗毛——
那上面还沾着祠堂的香灰,和村口老槐树的碎屑。
窗外的烟火还在断断续续地响,遂遂在灶边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林知夏靠在温暖的灶台上,闻着残留的年糕香和柴火气。
觉得这个年三十,虽然少了陆淮的拥抱,但有遂遂晃荡的红绸带,有李野递来的糖葫芦,有母亲塞给她的红包,还有灶膛里跳动的、暖融融的火光,就像陆淮说的那个“变量”。
让所有的思念和等待,都有了具体的形状。
遂遂突然翻了个身,尾巴扫到了她的脚。
她低头看,金毛的眼角挂着点睡泪,脑门上的白毛在火光里微微发亮。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那撮毛,像揉着一团不会融化的雪——
那是她藏在灶火与狗尾巴里的、温热的旧时光,也是她隔着重洋,对另一个人的、沉甸甸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