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静静地站在门口。
楼道里白炽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在他脚下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忽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硌得他后背发疼,他才意识到自己己经靠着房门站了太久。
夜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汽油味从楼梯间盘旋而上,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今晚的月亮像蒙了层毛玻璃,昏沉沉地悬在钢筋森林的缝隙间。
这让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乡下看到的星空,银河像打翻的牛奶倾泻在天幕上,北斗七星的勺柄几乎要垂到麦田里。
而现在,霓虹灯把夜空染成诡异的橘红色,连最亮的北极星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那次回乡,他几乎要忘记真正的黑夜应该是什么模样。
之前陪林阮阮在游乐园里玩到她不想玩为止,此刻他的小腿肌肉还在隐隐抽痛,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发胀。
但这些生理上的疲惫都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像海底的暗流,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
天鹅湖的护栏上结着露水,指尖碰上去冰凉刺骨。这个号称城市绿肺的人工湖,其实不过是地产商的噱头。
〈天鹅湖;没有天鹅,没什么特殊的〉
他望着黑漆漆的湖面,月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银箔,随着微波起起伏伏。
确实没见过天鹅,倒是有几只野鸭在芦苇丛里扑腾,把倒映的霓虹灯搅得支离破碎。
鹅卵石小路硌着鞋底,这种刻意营造的“自然情趣”让他想起小时候赤脚跑过的田埂。
游乐园的片段记忆突然涌上来:
过山车俯冲时,抓着他胳膊的柔软触感,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玻璃窗映出的城市灯火,还有棉花糖黏在嘴角的甜腻......这些画面里总有个模糊的影子,不是学姐,也不是林阮阮。
那个人应该更娇小些,发梢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明天还要给洛师傅的女儿补课......”他揉了揉太阳穴。
可那些记忆碎片像退潮时的贝壳,越是用力攥住,越从指缝间溜走。
这感觉就像考试时突然忘记背熟的公式,明明答案就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鞋子踩在沥青路面上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困倦。
等他回过神时,己经站在那栋老旧的筒子楼前。
墙皮剥落的楼道像张开的嘴,黑洞洞的仿佛要把他吞进去。
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疼。
"三点十七分"
他盯着数字愣了几秒,时间就像指间沙,不知不觉就流走了。
老旧的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震起细小的尘埃,在惨白的月光下飞舞。
三楼拐角处的铁门依然挂着那个生锈的牛奶箱,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熟悉的滞涩感。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的一切都凝固在离开时的状态:
茶几上的马克杯里还有半杯早己冷透的咖啡,沙发扶手上搭着件灰色卫衣。
唯一不同的是墙上那个老式挂钟,时针永远停在了三点三十一分。
是他离开的那个时候。
“没电了么?”他踮脚取下挂钟,表盘玻璃裂了道细纹,像道闪电冻结在十二个数字之间。
摇晃时听不见机械运转的声响,也许某个齿轮早就停止了转动。
“算了。”他把钟塞进抽屉,金属零件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既然答应要照顾林阮阮,天河泊畔的公寓才是现在的归宿。
上次来己经搬走了大部分东西,今晚这场莫名其妙的旧地重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三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旷。
他打开灯光照明,眼睛扫过墙角堆着的纸箱,昏黄的灯光在斑驳的墙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窗台上还有烟头烫焦的痕迹。
是他抽的。
记得某人说过:
“香烟是个解忧乏愁的好东西,但不易贪多。”
之后他就再也没抽过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染上的,或许是自己高中朋友的原因吧。
还记得曾经爷爷在世时,他与老伙计聚在一起时调侃自己的话语:
“瞅瞅你孙砸,长的都不像个男的。”
“这样貌倒是随了他老娘。”
“来,过来喝两口。”
“老刘啊,别逗他了,他那会喝酒。”每到这时,爷爷都会出口止住。
“那怎么行!”
“现在不喝以后在职场也要喝!”
“说到这里,你看你孙子愣头青的样子,以后在职场肯定会被使绊子。”
“来!拿着!”说罢老刘就将一条软中拍到的桌案上。
“这东西可是硬通货!”
〈华子;没什么好说的,顺〉
.......
防尘布扬起一片浮灰,在光线里形成细小的漩涡。
当他清理衣柜顶层时,一个棕红色的木盒子突然砸在地板上,“啪”地裂成三瓣。
泛黄的照片像雪花般散落,每一张都带着时光发酵后的陈旧气息。
他有些疑惑,似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蹲下的瞬间,膝盖发出轻微的脆响。
望着散落一地的照片,思绪飘远。
〈老旧照片;似乎使某人回忆起了什么〉
幼儿园毕业照上那个穿背带裤的男孩笑得没心没肺,小学时的板寸头让他想起被班主任揪着训话的下午。
初中那会儿他瘦得像根豆芽菜,站在最后一排几乎要被淹没。
而高中照片里突然拔高的身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指尖突然在某张照片上顿住。
有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幼儿园到初中始终站在他左边,两个小辫子像蜻蜓翅膀般翘着。
但在高中合影里,那个位置却换成了一个清瘦男生大大咧咧的搂着他的肩膀,笑容灿烂。
〈清瘦的男人;林源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
照片边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可能是某次搬家时淋了雨。
防尘布落下时扬起一片灰色的雾霭,他站在门口最后看了眼这个生活了二百多天的空间。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像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
黎明前的风带着沁人的凉意,他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屏幕亮起的瞬间,对面单元楼的门洞也亮起灯光,像某种默契的呼应。
一个穿着朴素的身影推着电动车走出来,车把上挂着的破旧帽子反射着冷光,保温杯在车筐里哐当作响。
“洛师傅?”他脱口而出,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林源?!”
隔着一条马路,两人同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