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孤城淬长歌

第5章 归墟引·血契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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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玉门孤城淬长歌
作者:
怕小啰嗦
本章字数:
11474
更新时间:
2025-07-07

“郭、昕!”

谢延之枯槁而沙哑的声音,吐出这最后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墓碑轰然砸落,在这幽闭死寂的寒窖中激起无声的回响,震得人心魂欲裂。那枚黝黑的“七杀令”在他枯瘦的指尖,仿佛重逾千钧,其上七个朱砂血点在幽绿萤光下妖异闪烁,如同七只窥视着生魂的恶魔之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巨大酒坛“归墟”渗透出的浓郁酒香,此刻闻起来如同凝固的血液,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石窖中的寒意,不再是刺骨,而是钻心蚀髓,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

郭昕挺立如标枪的身形,在谢延之吐出自己名字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玄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他握着横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咯咯作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怒龙!眉骨那道新月疤痕,在惨绿的光线下剧烈地扭曲跳动,如同一条被激怒、欲择人而噬的毒蛇!一股狂暴、悲怀、绝望又混合着滔天怒火的恐怖气息,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胸腔,冲破玄甲的束缚!

杀师!杀己!还要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或敌或友的名字!

这哪里是求道?这分明是永堕无间地狱的通行证!

李承业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谢延之那张枯槁木然的脸。背上双铁戟感受到主人狂暴的杀意,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在死寂的石窖中如同鬼泣!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将手中沉重的酒坛砸向那个端坐坛下的枯槁身影!什么昆仑墟!什么隐士高人!这分明是邪魔!

就在这毁灭性的气息即将彻底爆发的边缘!

“咳。”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清嗓般的咳嗽声响起。

是裴清欢。

她依旧低垂着头,素色的身影几乎融在石壁的阴影里。那声咳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奇异地穿透了郭昕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李承业狂暴的杀意,如同一根冰冷的银针,刺入他们几乎失控的神经。

郭昕那狂暴欲裂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硬生生停滞了一瞬。他布满血丝、几乎要喷出火焰的双眼,猛地转向裴清欢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她低垂的侧影轮廓。

裴清欢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左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滞涩感。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皓腕,以及那只水色极好的翡翠玉镯。镯子在幽绿萤光下,流转着温润却又冰冷的光泽。

她的食指指尖,轻轻地、如同触碰易碎琉璃般,搭在了那枚玉镯光滑的弧面上。

然后,她开始转动它。

不是愤怒时的快速转动,也不是权衡时的轻叩。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决绝的转动。玉镯冰凉的质地紧贴着她的腕骨,随着转动,发出极其细微、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玉与玉摩擦的“沙沙”声。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拨动命运的琴弦,又像是在无声地叩问着这冰冷的规则。

一圈。缓慢得如同时光流逝。

又一圈。沉重得如同背负山岳。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腕骨在幽光下显得异常纤细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形的重压碾碎。

这无声的转动,这沉重的“沙沙”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郭昕和李承业几乎沸腾的杀意与怒火之上。

郭昕眼中狂暴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归墟寒潭般的冰冷与死寂。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再无退路后,将所有情感彻底冰封,只剩下纯粹求生本能的冰冷。他绷紧如铁的身躯,缓缓松弛下来,但那份松弛并非软弱,而是如同收束到极致的弓弦,蕴含着更加恐怖的爆发力。握刀的手,不再颤抖,青筋隐没,只剩下钢铁般的稳定。

李承业背上的双戟嗡鸣声也渐渐低落下去,他死死咬住牙关,腮帮肌肉高高鼓起,几乎要咬出血来,但终究没有将那沉重的酒坛砸出去。他赤红的双眼,从谢延之身上移开,死死钉在郭昕那突然变得如同深渊般沉寂的背影上,充满了痛苦、不解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忠诚。

石窖中,只剩下裴清欢指尖玉镯转动时那细微而沉重的“沙沙”声,以及巨大酒坛“归墟”深处隐隐传来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沉闷回响。

时间,在这无声的转动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郭昕动了。

他没有看谢延之,也没有看那枚黝黑的七杀令。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穿透浓稠的黑暗与惨绿的幽光,钉在石室中央那座沉默如山的“归墟”巨坛之上。坛身上那暗红色的古老图腾,在幽光下扭曲盘绕,如同活物。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巨坛。沉重的战靴踏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步都如同擂响的战鼓,敲打在李承业和裴清欢的心头。

他在巨坛前站定,距离那枯坐的谢延之不过一步之遥。他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覆着冰冷的铁甲臂鞲。

目标,并非谢延之,也非七杀令。

而是谢延之身前那块磨盘大小、散发着微弱绿萤的矿石。

郭昕的手,稳稳地落在了那块冰冷粗糙的石面上。石面传来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

“七杀令,我接。”郭昕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绝对冰冷与死寂。没有愤怒,没有悲怀,只有纯粹的、冰封的意志。

谢延之枯槁的面容在幽光下毫无波动,那双清亮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映着郭昕如同深渊的面孔。他似乎早己预料到这个结果。

“第一杀,赵通海。”郭昕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头颅何在,何时交付?”

“持令之时,杀伐即启。”谢延之干涩的声音如同墓穴中的回响,“头颅,需在令上第一滴血痕干涸前,置于此石之上。”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郭昕手掌覆盖的那块萤石,“血痕干涸,一日之期便至。”

郭昕的目光,终于落在那枚被谢延之拈在指尖的黝黑七杀令上。令牌正面那个凌厉的“杀”字,仿佛带着噬魂的魔力。背面,七个朱砂血点,第一个点,似乎比其他六个更加猩红刺目。

他缓缓抬起按在萤石上的手,伸向那枚令牌。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彻骨的阴寒,如同毒蛇般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那令牌非金非木,触手却如同万年寒冰,带着一种吸噬生机的邪异之感!

郭昕面无表情,五指收拢,稳稳地将那枚黝黑冰冷的七杀令,握在了掌心。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枷锁感,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令牌背面,那第一个朱砂血点,在被他握住的刹那,似乎微微亮了一下,散发出更浓的血腥气息。

“走。”郭昕握紧令牌,再不看谢延之一眼,转身,玄甲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他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简短而冰冷,是对李承业,也仿佛是对自己。

李承业猛地一咬牙,抱着那两坛沉重的“春秋酿”,如同抱着两块烧红的烙铁,踉跄着跟上郭昕决绝的背影。他不敢去看坛下那枯槁的身影,也不敢去看旁边裴清欢低垂的面容。

裴清欢指尖玉镯的转动,在郭昕握住令牌的瞬间,骤然停止。那只温润的翡翠镯子,死死地卡在她的腕骨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她缓缓放下手,宽大的袖口滑落,遮住了手腕,也遮住了所有痕迹。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郭昕消失在石阶黑暗中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坛下枯坐如石像的谢延之,最终,视线落在那座沉默的“归墟”巨坛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悯。

谢延之枯槁的手指,在郭昕身影消失后,轻轻拂过身前那块被郭昕手掌按过的萤石。石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铁血与冰寒交织的气息。他那双清亮深邃的眸子,在幽光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巨坛上那暗红色的古老图腾,无悲无喜。

***

龟兹城,征西军左营驻地。

夜色深沉,寒风卷着沙砾抽打着简陋的营帐。大部分士卒己经裹着冰冷的皮袄蜷缩着睡去,鼾声与风声交织。唯有营区中央一座稍大些的营帐里,还透出昏黄的灯光。

帐内,弥漫着劣质土酒的气息和烤羊肉的油腻味道。一个身材矮壮、满面油光的军官敞着皮袄,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正盘腿坐在毡毯上,对着面前一只烤得焦黄的羊腿大快朵颐。正是左营校尉赵通海。他喝得满面通红,油光锃亮,一边撕咬着羊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呸!什么狗屁军令!克扣粮饷倒他娘的起劲!老子在前头卖命,连口饱饭都混不上……这日子,真他娘的晦气!”他抓起手边一个粗陶酒碗,将里面浑浊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劣酒呛得他一阵咳嗽,眼角渗出浑浊的泪花。

帐帘无声地被掀起一道缝隙,冰冷的寒风灌入,吹得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曳。

赵通海醉眼惺忪地抬起头,含糊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话音未落,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中映出一道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帐中的玄甲身影!

郭昕!

如同从九幽寒冰中走出的杀神!玄甲上沾染着夜露和沙尘,冰冷刺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骨那道疤痕在跳跃的灯火下,如同一条凝固的血痕。他的右手,按在腰间那柄鎏金错银横刀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垂在身侧,紧握着,指缝间似乎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黝黑光泽。

一股冰寒彻骨、仿佛来自地狱的杀意,瞬间充斥了整个营帐!酒气、肉香被这无形的杀气瞬间驱散!赵通海浑身的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油腻的肥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将……将军?!”赵通海的声音扭曲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想爬起来,但醉得发软的身体和巨大的恐惧让他如同烂泥般瘫在毡毯上,只徒劳地蹬着腿向后蹭,“末将……末将……”

郭昕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执行命令般的、绝对的死寂。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赵通海,沉重的战靴踏在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通海的心尖上。

“不……不要!将军饶命!饶命啊!”赵通海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末将……末将只是……只是发了几句牢骚……粮仓!对!粮仓!末将知道……”他语无伦次,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锵——!”

一声清越凄厉的龙吟,压过了赵通海绝望的嘶嚎!昏暗的帐内,一道雪亮、冰冷、凝聚着无边杀气的刀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亮起!

碎叶刀法——斩穗式!

刀光并非劈砍,而是如同拂过沉甸甸的麦穗尖端,带着一种奇异的粘滞与精准,在赵通海因极度恐惧而张大的脖颈间,一掠而过!

所有的嘶嚎、求饶、辩解,戛然而止。

赵通海脸上的恐惧凝固了,双眼瞪得滚圆,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郭昕那双如同深渊般冰冷死寂的眸子。一道细密的血线,在他粗壮的脖颈上迅速浮现、扩大。

“噗通!”

无头的尸身沉重地砸在油腻的毡毯上,颈腔中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满了烤羊腿、酒碗,以及旁边一个装着半袋麦粟、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袋。那颗的头颅滚落一旁,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郭昕缓缓收刀。刀身雪亮,不沾一丝血迹。他看也没看地上喷溅的鲜血和滚落的头颅,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被血染红的粗麻布袋——那是本该属于士卒口粮的麦粟。他俯下身,左手伸出,五指张开,精准地抓住赵通海散乱油腻的头发,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提了起来。温热的、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铁甲臂鞲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毡毯上。

他提着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转身,掀开帐帘,走入外面呼啸的寒风与浓重的黑暗之中。玄甲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留下营帐内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那半袋被鲜血浸透的麦粟。

***

清欢坊后院,地窖入口悄无声息地滑开。

郭昕的身影从浓稠的黑暗中一步步走出。他肩上,不再扛着酒坛。右手握着腰间横刀刀柄,左手,赫然提着一颗用破布草草包裹、却依旧有暗红血液不断渗出滴落的东西!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后院清晨清冷的空气。

李承业抱着双臂,如同铁塔般守在入口旁,背上的双铁戟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当看到郭昕手中提着的东西,看到那不断滴落的暗红液体,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握戟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又死死地压抑着,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喘。他猛地扭过头,不忍再看。

裴清欢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素色的衣袂在晨风中微拂。她看着郭昕一步步走来,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包裹,看着他玄甲上沾染的新鲜血污,看着他眉骨疤痕下那双如同寒潭古井般死寂无波的眼睛。她的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加苍白了几分,袖中的手,指尖下意识地又触碰到了腕间那只冰凉的翡翠镯子。

郭昕径首走到地窖入口旁。入口再次无声滑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熟悉的、浓烈醇厚的酒香混杂着冰冷药味的气息。

他没有丝毫停顿,提着那颗滴血的头颅,再次踏入了黑暗的石阶。

石窖内,一切如旧。幽绿的萤光惨淡地涂抹着冰冷的岩石,巨大酒坛“归墟”沉默如山。坛下,谢延之依旧枯坐,如同从未移动过的石雕。裴清欢与李承业紧随其后,步入这压抑的寒窖。

郭昕走到那块磨盘大小的萤石前。石面上,昨日被他手掌按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印记。他左手一扬!

“咚!”

那颗用破布包裹、依旧温热、不断滴落粘稠血液的头颅,被重重地掷在冰冷的萤石之上!破布散开,露出赵通海那张凝固着惊骇与不解的面孔,颈腔的断口处,暗红的血液如同小蛇般蜿蜒流淌,迅速在粗糙的绿色石面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浓烈的血腥味,瞬间与那醇厚的酒香、冰冷的药味猛烈地冲撞、交织!

郭昕伸出右手,那枚黝黑冰冷的七杀令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令牌背面,第一个朱砂血点,在接触到萤石上那滩迅速扩散的温热血泊的瞬间,猛地亮起一道妖异的红光!如同被鲜血唤醒的恶魔之眼!

谢延之枯槁的头颅微微转动了一下,那双清亮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萤石上那颗滴血的头颅,扫过那枚亮起红光的七杀令,最终落在郭昕如同冰封的面容上。

“第一杀,赵通海,功成。”干涩沙哑的声音在石窖中响起,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随着他的话音,七杀令上那第一个亮起的血点,红光骤然熄灭。那一点朱砂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凝固,如同彻底干涸的陈旧血痂。

谢延之枯瘦的手指,如同嶙峋的鸟爪,缓缓抬起,指向那座沉默的“归墟”巨坛坛身一处毫不起眼的、如同天然石纹的缝隙。

“以血为引,以契为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影鹞之翼,当由此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那巨大酒坛深沉的青黑色坛壁内部,在那道缝隙深处,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那光冰冷、深邃,如同沉睡在万丈寒潭之底的鬼火,又像是……某种沉睡之物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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