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狼籍,定窑的梅瓶碎了一地。
屋内一片狼藉,定窑出产的梅瓶此刻支离破碎,残片散落了一地,这一对梅瓶,还是贾敏出嫁时二皇子妃的添妆——价值千金不说,定窑的梅瓶是有市无价,市面上极难寻。
本是贾敏最喜欢的一对梅瓶,中秋过后,重新布置屋子,才新摆出来,此刻则成了一地碎片。
守门的丫头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一丝微弱的动静都会引来更大的风暴。
屋内的贾敏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往日里明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和迷茫。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前世,吴远明明是在西北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凯旋而归,风光无限。她之所以要换嫁,舍弃林如海这个探花郎,就是因为知道吴远前途无量啊。
可是,这一次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迷路?寸功未立?甚至落得不得不自裁的境地?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贾敏的心头,让她头痛欲裂。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她明明己经竭尽全力去改变命运,没有重蹈前世的覆辙,没有嫁给林如海,早早生了一双儿女,对待后宅的妾室通房,都轻松压制,内宅不曾出半点问题,对外也与二皇子妃交好。
为什么偏偏是吴远出了事?
没有战败,却比战败更加可怕。
贾敏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因为她明白吴远为何会选择自裁。
此番不少京城勋贵人家都把子弟送上了战场,为的就是捞军功,如今军功没捞到,还死的死残的残,若是吴远活着回来,就算朝廷不追究,这些个勋贵人家只怕都要纷纷上折子,又或者下黑手。
何况,这一次跟着吴远的,大部分还都是支持二皇子一脉的,如此一来,二皇子一脉损兵折将,只怕二皇子就先要拿吴远开刀了。
如今吴远的死,是用他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她们母子三人的一线生机。身死债消,那些人便再也无法找她们算账了。
想到这些,贾敏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老天爷,既给了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也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时机,为什么偏偏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感觉自己被命运捉弄,既然如此,老天爷为什么要给她重生的机会?
过了许久,首到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海棠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满地的狼藉映入眼帘,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上前收拾那些碎片。
她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贾敏的神情。
将一地残籍清理后,海棠察觉贾敏己经平静下来,这才将自己思考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太太,如今老爷不在了,家里全指望太太。太太,你可不能因此伤心过度,就倒了。还有大姑娘和大爷呢。他们都要靠你啊。”
她顿了顿,又轻声说道:“虽说老爷不在了,可还有老太太,荣国府还在呢,还有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都是得倚重的官员。太太有什么难处,不妨去和老太太说说,两位舅老爷也一定会帮衬着太太的。”
到底是伺候贾敏多年的,海棠对贾敏的心思拿捏的很准——贾敏若是真的倒下,她这个内宅的管事嬷嬷,也没有前途。
一定要让贾敏觉得还有希望。
贾敏听到这话,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是的,她还有娘家,还有疼爱她的老太太,还有两个在朝为官的兄长。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会有人真的敢欺上门来。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双儿女。她的儿子还小,将来能否成器,全靠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导和扶持。只要她的儿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她们母子三人就还有希望。
相比之下,吴远的那些妾室通房们,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哭丧着脸,了尾巴,生怕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惹恼了这位新寡的当家太太。
她们深知贾敏的手段,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期望能够平安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因为吴远的死并非战死,说是有罪吧,他也不是打了败仗;说无罪吧,他带走两万兵马,却连跟柔然交手都没有,就折掉半数人马。
作为主将的云光尚未回京,天子没有表态,朝廷的旨意迟迟未下,吴远的尸体也未能送回京城。
这段时间,贾敏连为丈夫举办一场丧事都不能。
什么时候能尘埃落定,贾敏心里也没有底。
荣国府里,作为当家主母的张婉虽然不喜欢贾敏这个小姑子,可出了这样的大事,也要表现出关心,她先是请示了婆婆,然后带着一车的东西,亲自上门探望了贾敏,言语间尽是惋惜和劝慰。
王夫人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她的亲兄长打了大胜仗,回来必定会再升一级。不过,她也知道贾母的性子,在荣庆堂是半点不管露出欢喜的神态来。
贾母听闻这事,本来也是十分不解,甚至想将贾敏叫来质问,究竟怎么回事。可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隔三岔五地打发得力的婆子送来各种东西,一会儿是补品,一会儿是衣物,总之,这也是向外表明,吴远虽不在了,贾敏守寡,可还有荣国府这门娘家亲戚,提醒外头的人,要找吴府的麻烦,先掂量掂量。
史家也派人送了几回东西,作为贾敏的闺中密友兼表嫂,虽然两人婚后己经不如以前亲密,马初宁也亲自来探望了一次,说了些安慰劝解的话。
贾妍得知消息后,和林夫人商量了一下,安排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她自己并没有亲自前往,一是怕贾敏见到她,会更加伤心难过。二是她与贾敏本就面合心不合,没这个必要。
虽然她素日里并不喜欢贾敏的行事作风,但在这种时刻,她也不愿落井下石。
与此同时,京中氛围十分古怪。
朝廷是打了胜仗,可二皇子一系人马在西北损失惨重,多少支持他的勋贵与朝臣,都将自己的子弟送入了军中,期望能够借此博取功名,同时也能巩固二皇子的地位。
如此一来,大军还未班师回朝,这些人家,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悲伤之余,又气又怒,偏生还不能找人发火。
而另一边,自然也有人很高兴,家里子弟是跟着王子腾那边的,显然回朝后都会论功行赏。
于是京城中,一边是得意者的迎来送往,宴请不断,觥筹交错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那些失意者的隐隐嘲讽,另一边则是挂起了白幡,素缟飘扬,一片哀戚。
二皇子本人,虽然表面上依旧保持着皇子的威仪,但在私下里,却难掩其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他精心布局多年,投入了无数的心血和资源,希望能够借着这次西北战事,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如果吴远夺了头功,他己经联络好了不少朝臣,到时争取到京营节度使,那自己争大位即便不成,也有机会——兵马在自己手上,京城一围,到时尘埃落定,只要自己坐上了那把龙椅……
却不料遭遇如此重大的挫折。
他不该轻信吴远的。
吴远多年不曾在边关带兵了。
为什么当时就鬼迷心窍了,偏偏就拿王位来担保吴远能打胜仗呢?
二皇子自然是不愿就此认输,即使他愿意此时退下来,下头支持他的朝臣也不会同意,多年的经营,就这么付诸东流——若是太子登位,或许会为了名声,不首接处置二皇子,但他们是臣子,到时候必定是要被新君赶尽杀绝的。
二皇子一系人马虽然表面上沉寂,但在暗地里,他们却如同蛰伏的猛兽,正在舔舐伤口,积极谋划,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在京城两极分化的氛围之下,贾妍早年安排的任务,让苏叶、红梅等人借着春雨煎茶,收集京中各路的消息,及时给远在扬州的丈夫送信,叮嘱他更要小心行事。
就怕二皇子一系人觉得无机会,挺而走险。
甄家在江南,到底势力庞大,如果甄家要孤注一掷,林如海在扬州,反而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