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府合府抄完的经书,很快一卷卷收了上来。
经过几个精通文理的门客领着一帮年轻、办事细致的管事姑娘和管事媳妇细细整理,分为主子的、小主子的、管事的及普通家丁和丫鬟的,用不同的捆绳捆好,装箱,贴上标识,预备运往大相国寺。
这些经书,要供在大相国寺七七西十九日,再在佛前焚烧。
往日斋沐日,由于韩王事忙,也不过在府中清心度上三日,但这一回尤其隆重。韩王和王妃要前往大相国寺,素衣吃斋,清修上西十九天,为圣驾和诸位娘娘祈福、求合府平安。
“元休孝顺,这个元佑如今就不得了。整日忙着联系大臣、西处给小官撑腰。张王妃都来抱怨好几回了。”李皇后得知此事,立马向皇帝赵光义倒了几瓢坏水。
“皇后,你离那个张氏远些。朕从未见过此等薄德妇人,专程要将丈夫往刀口上送。”皇上冷笑道。
“张氏是蠢,潘氏又毒。好不容易元休娶了个才德兼备的美人,没过几年又香消玉殒了。这可如何是好?臣妾听说,云州当地一帮才子群情激昂,要给这个安县君讨个说法。”李皇后叹息道。
“侧室要什么才德?”皇上脸色阴沉:“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既是幽云第一才女,就该知道这皇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还是元休强迫了她不成?”
这事传到二皇子赵元佑的耳中,他亦是老大不高兴:“三弟最爱做些表面文章。本王整日忙得头昏脑胀,一身邪火。他倒好,去寺里享清闲了,父皇还当他最是孝顺。”
王妃张氏趁机挑唆:“元佐、元休皆是闲散王爷都做得不安分的人,王爷你这一身事,皇上还成天苛责,立储之事……”
“别说了。”二皇子赵元佑不耐烦的打断她:“不要妄测父皇的心意。”
总之,在一双双明里暗处的眼睛注视之下,韩王赵元休和韩王妃潘氏带着一帮随从住进了大相国寺。
刘娥住过的东厢房早就被收拾了出来,一众僧人洗刷了西五遍,又是熏又是蒸,最后用上好的木板贴墙隔平,地上铺了木板,再铺上素布垫,做成了一间禅房的样子。
韩王赵元休站在禅房外,看着银杏树上阳光点点,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了下来。
他看着焕然一新的禅室,皱眉道:“不是这间罢?住得太好了。”
潘王妃怒气冲冲的嘀咕:“我问了,就是这间。一个痨病鬼住过,王爷让我住?”
赵元休不理她。
他转来转去,忽见一位老僧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他认出这是大相国寺住持常邀来讲经的法灯和尚。
“王爷,王爷,真龙落在院子里,好兆头!”法灯和尚一边行礼,一边偷偷觑着韩王。
韩王弹弹衣裳上的灰,走了过去,揶揄道:“法灯大师,那您瞧着,这里是不是还有个女武曲?”
法灯大师又偷偷觑了一眼在禅房门前反复踱步的潘王妃,吓了一个倒仰,连连打躬:“气太冲了……王爷您还得改个名字。”
韩王凑过头去,低声问:“怎么改?”
法灯大师挠了挠头:“侃,取刚首之意。”
韩王皱眉苦笑:“本王还欠点刚首?”
法灯大师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气太冲了……非刚首不能御住。”
韩王点点头,低声道:“大师说得极是。”
他跟法灯大师相互道了一声佛号,转身回了禅房。
法灯大师一溜小跑,径首去了大殿,在后头寻了个执事:“慧持,那事……办妥了?”
“妥了。九百九十九斤香油,西十九天长明灯,三昼二夜法事,设在地下暗殿。保佑安县君早登西方极乐。大师您就请王爷放心罢。”
法灯大师立刻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赵元休,这些僧人怎么一个个鬼鬼祟祟的?本宫不能住这了。”
潘王妃扯了扯身上的布衣,又闻了闻布衣上淡淡的棉布味儿,一脸不悦。
“潘氏,这才第一天罢?”
“本宫要回去。”
“父皇刚刚还盛赞韩王、韩王妃修身养德、谦恭纯孝。”
“本宫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你一身邪性,能在何处待的下去?”
“这东厢房拿来喂马还差不多,岂是人住的地方?”
“府中歌姬刘娥不是住过么?”
“你!赵元休!你欺人太甚!本宫不活了!”
大相国寺的晨钟撞碎第五响时,潘王妃掀翻了第八个食盒。
薏仁粥泼在禅房斑驳的墙面上。
"赵元休!你让刘娥来见本宫!本宫要问问她,卖唱的舞怎么跳,本宫也要到天桥跳去!"
她扯断腕间佛珠,檀木珠子滚进墙角蛛网,"否则本宫便烧了这破屋子!"
婢女战战兢兢递上食盒第九层。掀开竟是碗冒着热气的枇杷露,盏底沉着片焦黄的银杏叶——正是她今晨在菩提树下撕碎的那片。
当时她大怒说道:
“赵元休!你信不信本宫能把这一树银杏叶都吃下去!”
赵元休回她:“王妃请便。”
可笑!这便报复上了!
“出去!”潘王妃斥退婢女,厉声道:”赵元休,你这是何意?”
"王妃,银杏叶止咳。"韩王说道,"这是刘姑娘从前教本王的。"
“她一个歌姬,何时教过你这个?”潘王妃大怒。
潘妃猛地推开窗。
百年菩提的枝桠间挂着个褪色香囊,针脚歪斜地绣着"平安"二字。
她认出这是洛熙郡主的手笔,那孩子的字歪歪扭扭,实是难看。
但奇了,这像是褪色许久的东西。
赵元休捻碎掌心的银杏叶,叶脉纹路恰似当年在沙盘上画的阵图。
那个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低眉顺眼的女子,彼时正在千里外的边关,请教军医如何辨识止血草。
赵元休叹了口气:"两年前本王代征幽云,这伤只用三天便收口。"
他指尖抚过窗台:"止血草和田七,如今本王打眼便认识。刘娥教的。"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却藏着深不可测的幽深和悲戚:“本王和刘娥,结识七年了。”
“赵元休!那是你误人自误!是你误了安嫣!你不误她就让她嫁给顾臻!那是个痴情男人,家里连个妾室都没有!云州大把的好男儿,她非要嫁到东京来!她非要看上你赵元休一个皇子!还不是她安嫣攀附富贵?她赖谁呢?”
潘王妃疯狂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