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你带我去!”洛清兴奋地说道:“什么不好的东西?是鬼么?我还没见过鬼呢!”
“不、不,老奴不去……”张嬷嬷躲躲闪闪:“小郡主,老奴胆子小的很,不敢不敬鬼神。西苑阴的很……”
“不行,不行!你就说,父王赐给我的辽国进贡的乳羊小毫丢在里边了,我们去寻回来。”洛清说道。
“不敢……不敢……是老奴多嘴,不该说猫的事……”张嬷嬷哭丧着脸说道。
洛清掷笔而起,却撞翻了青玉笔洗。
墨汁自翻倒的青玉笔洗中倾泻而出,在张嬷嬷新制的苏绣裙裾上蜿蜒出狰狞的墨痕。
老妇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布满褐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紧攥而泛白,眼角细密的皱纹剧烈抽动着。
她将颤抖的手藏进袖中,枯槁的面皮堆起谄笑:"......老奴这就带郡主去寻。"
暗哑的声线里裹着细碎的银牙相撞声。
小畜生!
之所以在韩王府有这么一处西苑,还得从十来年前说起。
彼时南唐后主李煜奉表投降,次年,小周后与后宫群臣等西十五人,随后主李煜被俘送到京师,太祖先帝封李煜为违命侯,封小周后为郑国夫人。
那是十五年前的深秋,金陵城头的降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南唐宫娥们簪花的云鬓沾着露水,瑟瑟跪在青石阶前。
小周后入宋时自然年轻美貌。
“还不如像姐姐一样,一死百了。”
小周后的姐姐是大周后。
那一年,大周后病重,在侍疾的床前,她爬了姐夫的床。
大周后很快就病死了。
这恩爱得的容易也畅快。没想到却是刹那烟云。
对李煜和小周后来说,投降是比死还可怕的结果。
南唐初降,太祖还维持了基本的体面。
赐下府邸,稍稍改造,供后主李煜和小周后居住。
一样奴仆成群,锦衣玉食。
后太祖过世,“兄终弟及””,今上继位,并未给后主和小周后什么真正的体面。
一则今上以权术致胜,对文武才略并未有真正的重视;二则继位疑云甚多,他急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朝中大臣的注意力。
强占南唐降君的女人并不是一桩丑事,于朝中诸多粗人出身的武将来说,反而是雅事。
于是就做了。
如此,一边拿南唐后主李煜的诗词作筏子,一边凌辱小周后,命词人画工画作春宫图记下来传扬出去,很快,新朝就全然忘记了今上继位的疑云。
狂欢过后,这座“违命府”邸就碍眼了。
两年后,今上赐毒酒“牵机”处死了李煜,同赐死小周后。
因小周后拒今上宠幸时,曾寻死觅活过三回。
故而今上赐小周后毒酒后,又将其救转回来,如此“三饮三救”,首至小周后形销骨立,方才彻底将小周后赐死。
是夜,有南唐旧臣潜入侯府,一把火将侯府烧了。
这件惨案,之所以并非秘辛,就是因为赵氏大肆宣扬,以煊赫今上的文治武功。
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够了。
谁管南唐降君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怎么死怎么活?
至于坊间津津乐道、添油加醋的成分居多,拿此事当成笑料看罢了。
如今的韩王府,就建在昔年的“违命侯”府旧址上。
当年一把大火,烧光了违命侯府的建筑。
雕栏画栋,化为灰烬。
韩王虽非皇后所出,但他是时任开封府尹的太子赵元佐一母所生的弟弟,所以韩王府建造时工匠甚是花了功夫。
为了向李贤妃尽孝,韩王府中造了一处“西苑”,以备李贤妃不时前来停留歇息。
但有一夜,李贤妃突然梦魇,醒来时着了魔一般要将“西苑”挖地三尺,说“西苑”之下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韩王怀疑李贤妃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连着发落了七八个婢女,严查了所有李贤妃身边的人,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太医来了,也只说李贤妃犯了癔症。
最后,还是陛下摆驾到此,将李贤妃狠狠训了一顿,命她随自己回宫。
李贤妃回宫后,居然不足半月也就好了。
因此事匪夷所思,李贤妃下令就此将“西苑”废了,自己也不肯再留宿韩王府。
“这些小猫小狗钻进西苑的很多,出来的既不是被剥皮挖心,也没有被剔骨削肉,都好好的出来了。你说这西苑里能有什么事?李贤妃知道那件惨事,自个儿害怕罢了。要不怎么陛下训一顿,她就好了呢?”
韩王府的管事私下里都这么说。
没人真认为西苑有什么事。
王妃潘氏甚至在李贤妃离去后,带着一众侍女、嬷嬷盛装打扮在西苑走了一截路,以宣扬邪不能胜正的道理。
但李贤妃忌讳的很。
所以西苑终究是废了。
张嬷嬷领着洛清郡主,一路避开巡逻的侍卫,绕小道往西来到了废园前。
这里的花木好几年没有修剪,早就越过了院墙,长得气势葳蕤。
疯长的忍冬藤攀上坍塌的月洞门,将"清辉阁"的金漆匾额紧紧绞在其中。
野蔷薇的荆棘刺破描金彩绘的游廊,夜风掠过时,残破的茜纱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朱漆大门上悬着的黄铜锁爬满绿锈,锁眼被经年的蛛网尘封,像只永远阖上的独眼。
显然许久未曾打开过了。
“张嬷嬷,这锁能开么?”洛清问道。
“开不了,这是罗管事亲自收着的。”
“那怎么进去?”洛清问。
“后墙有个狗洞,小孩子能钻进去。”张嬷嬷胸有成竹的答道。
两人偷偷摸摸来到后墙,果然发现后墙下有一只狗洞,长满了青苔杂草。
趴下去看时,里面草木森森,小径都埋在了荒草之中。
洛清站起来道:“张嬷嬷,你先钻。”
张嬷嬷“哎”了一声:“这狗洞这么小,大人哪里钻得进去?小郡主,你钻进去看看。如果找到猫了,你招呼我一声,我禀报罗管事,将大门打开。”
洛清不满意的道:“我是进去找父王赐给我的小毫的。”
“是、是、是,是找小毫。可是洛熙郡主的猫怎么办?”张嬷嬷问。
“那猫叫什么名字?”洛清忽然问道。
“名字是洛熙郡主取的呀,郡主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张嬷嬷狡猾的说道。
“叫护甲猫。你记得了吗?”洛清说道。
“是、是,叫护甲猫。你看老奴这记性!”张嬷嬷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