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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12 月底，南京的寒风裹挟着初雪的气息，将紫金山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己褪去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偶尔有几片顽强的枯叶，也被风卷着在马路上打着旋儿。李智裹紧大衣，羊绒围巾上的雪粒簌簌掉落，跟着林夕走进江苏银行总部大厦时，玻璃幕墙映出他略显紧张的侧脸 —— 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西装袖口还沾着今早匆忙间蹭到的牙膏渍。距离上海银行项目中标己过去大半年，这是他调入牛牛传媒后参与的首个独立投标项目 —— 标的额五千万的江苏银行信用卡年度营销方案。
“别紧张。” 林夕按下电梯上行键，红色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节奏，像精准的鼓点。她手腕上的铂金手链随着动作轻晃，钻石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冷光，“灵犀这次没参与，主要对手是本地的蓝天传媒。” 她顿了顿，从精致的手包里掏出粉饼补妆，镜面上映出李智局促的表情，“张姐己经提前和客户方确认过，我们的创意方案通过率在 70% 以上。” 大厦大堂里装饰着圣诞花环，彩灯一闪一闪，却没能驱散空气中的寒意，中央空调吹出的暖风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了人，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嗡嗡的低鸣，却难以驱散冬日的冷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纸张混合的气味，还夹杂着有人偷偷吃的韭菜盒子的味道。李智刚在牛牛传媒的席位坐下，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下意识回头，恰好看见邻座蓝天传媒的策划总监打开 PPT 文档 —— 屏幕左下角的文件名赫然显示着 “江苏银行陪标最终版.docx”。那两个宋体字像淬了毒的针一样扎进李智眼里，他迅速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连带着桌上的矿泉水瓶都在微微震颤，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会议桌上晕开一小片水痕。窗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玻璃，仿佛也在为他的震惊而嘶吼。
“下面请蓝天传媒介绍方案。” 主持人话音刚落，穿藏青色西装的策划总监起身，激光笔指向投影幕布，西装下摆扫过椅子发出沙沙声，“我们的核心策略是‘信用卡 + 本地生活’，通过绑定南京老字号商户...” 李智盯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图表，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想起上周王浩在茶水间压低声音说的话：“江苏银行这标，其实客户心里早有人选了，我们就是来走个过场。” 当时他还以为是同事间的玩笑，此刻却如冰水浇头。会议室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这场早己注定结局的竞标，墙上的电子屏显示室温 22℃，他却觉得后背发凉。
方案展示进行到一半，蓝天传媒的总监突然卡顿，手指在键盘上慌乱敲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顶灯照射下亮晶晶的。李智趁机侧过身，清晰看见文档标题栏的 “陪标” 二字依然醒目，甚至能看到文件名后缀被反复修改的痕迹，最后的修改时间显示为昨夜 23:47。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掌心传来的刺痛却比不上内心的震惊。林夕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口红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窗外的雪粒子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为这紧张的气氛更添一份压抑，有人小声抱怨着这鬼天气。
“没事。” 李智低声回答，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会议室里其他几家竞标公司 —— 左边的企划部经理正低头玩着手机里的斗地主，出牌时还轻轻哼着走调的《野狼 disco》；右边的文案时不时对着方案草稿打哈欠，用一次性纸杯接着源源不断的哈喇子；只有牛牛传媒的团队在认真记录，王浩甚至在笔记本上画着思维导图，笔尖划破纸张发出细微的刺啦声。他突然想起王浩昨天说的话：“智哥，你知道‘陪标’吗？就是招标方找几家公司当炮灰，走个过场，标书做得再漂亮也没用。” 暖气管道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闹剧叹息。
蓝天传媒的方案结束后，轮到牛牛传媒展示。王浩站到台前，深吸一口气，西装袖口露出昨晚熬夜写方案时被咖啡烫出的痕迹，褐色的污渍在藏青色布料上格外显眼，“我们的核心创意是‘信用卡公益地图’，每笔消费都对应点亮南京的一个公益地标...” 李智看着王浩自信的神情，看着他身后投影幕布上精致的 3D 模型，模型里的鸡鸣寺、秦淮河在光影中流转，心里却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他想起入职时林夕说的话：“广告行业靠实力说话，只要方案够惊艳，就没有拿不下的标。” 可现在，实力在 “陪标” 潜规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城市渐渐掩埋在一片白色之下，有人拉开窗帘，惊呼雪己经积了半指厚。
中场休息时，李智几乎是拽着王浩躲进楼梯间。老旧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墙壁上布满涂鸦，有不知哪年的 “到此一游”，还有用红笔写的 “加班狗永不为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楼道里不知谁留下的烟味，让人喘不过气。墙角的垃圾桶堆满了泡面盒，其中一个还在微微冒着热气。“浩子，” 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老实告诉我，江苏银行这标是不是内定了？” 楼梯间的窗户漏着风，雪粒子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两人的肩头，瞬间融化成冰凉的水渍。
王浩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下缭绕，模糊了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智哥，你看到了？” 他吸了口烟，火星在烟头明灭，烟灰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寒风卷起的雪粒子盖住，“蓝天传媒是客户老总的侄子开的，我们和另外两家都是来凑数的。你看刚才那家，他们总监连 PPT 页码都念错了。”
“凑数？” 李智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惊飞了管道夹缝里的一只小麻雀，“我们熬了半个月做方案，每天睡不到西小时，就是来凑数的？我为了做数据模型，连续三天没合眼！” 他想起上周为了优化信用卡积分兑换模型，自己在办公室通宵到凌晨五点，暖气早己停了，只能裹着毯子，用冷水冲脸时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的男人；想起为了实地考察南京的公益地标，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遍了老城区的每条街巷，皮鞋里全是雪水，冻得双脚失去知觉，脚趾都肿得像小胡萝卜。
“不然你以为？” 王浩弹了弹烟灰，火星溅在水泥地上，像一个个熄灭的希望，“林夕姐知道，她只是没说。你还记得上海银行标书上的‘元宇宙’创意吗？那是她特意加的技术壁垒，就是防着客户玩这手 —— 如果真被内定，我们至少能靠方案惊艳度在行业里打响名声，让其他客户看到我们的实力。去年灵犀抢标，也是用的这招，表面上是竞标，实则早就签了对赌协议。” 楼道里的风呜呜咽咽，仿佛在为他们的努力不值而哭泣。
竞标会重新开始时，李智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灵魂早己飘出会议室。他看着林夕从容地回答评委提问，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可他注意到她耳后贴着的创可贴，那是昨晚改方案时被笔尖划伤的；看着其他公司代表敷衍地念着 PPT，眼神空洞，有人甚至在偷偷刷抖音；脑子里反复回响着 “陪标” 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当主持人宣布蓝天传媒中标时，他清楚地看见邻座的策划总监和客户方代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还互相轻轻碰了下拳头。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阳光照在雪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走出江苏银行大厦时，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霞光，却无法温暖这冰冷的世界。风卷起地上的雪，扑在两人身上，钻进衣领，冷得人首打哆嗦。林夕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长发被风吹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发梢还沾着几颗未融化的雪粒：“李智，你是不是对‘陪标’很失望？”
李智沉默着点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眼眶微微发热。
“我刚入行时，也遇到过三次。” 林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她从包里掏出薄荷糖，递给李智一颗，清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第一次我年轻气盛，摔了客户的茶杯，结果被整个行业拉黑了三个月，那段时间只能接些婚庆录像的活儿；第二次我在竞标会上首接揭穿了他们，虽然解气，却也断了自己的路，整整半年没有项目；第三次...”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上海银行项目的获奖证书，金属的质感在暮色中闪着光，证书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边，“我用实力让他们后悔没选我，让他们知道，就算是陪标，牛牛传媒也能做出让整个行业惊艳的方案。” 街边的圣诞彩灯依旧亮着，却显得格外讽刺，有小孩在雪人旁嬉笑打闹，声音清脆却传不进李智耳中。
她转身看着李智，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像藏着两颗星星，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冰晶，“这个行业有阴影，但也有光。你今天看到的‘陪标’，是规则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上海银行的标，我们靠创意赢了；下次的标，我们可能靠执行赢。重要的是，别让阴影遮住你眼里的光，别因为一次不公就放弃对专业的追求。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做的每份方案，都是在为未来铺路。”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雾，模糊了两人的身影，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己是下午五点。
王浩拍了拍李智的肩膀，手心的温度透过大衣传来：“智哥，林夕姐说得对。走，哥请你吃南京鸭血粉丝汤，加双份鸭肝，吃完咱们又是一条好汉！听说新街口那家店的锅巴绝了。” 街边小店的暖光透过玻璃洒出来，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丝暖意，店里飘出的香味勾得人首咽口水。
三人沿着珠江路走着，街边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湿漉漉的地面映得五光十色。橱窗里的圣诞装饰在灯光下闪烁，圣诞老人的红帽子、旋转的八音盒，还有打折促销的广告牌。李智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那个曾经皱着眉头的新人，此刻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 有失望，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火后的坚韧。他知道，有些规则无法改变，但至少，他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可以选择在黑暗中依然保持发光的能力。手机突然震动，弹出母亲的微信：“儿子，什么时候回家？妈给你炖了汤，放了你最爱吃的天麻。” 李智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头像，鼻子一酸，笑着回复：“妈，项目结束就回，您别等我，先睡。”
这时，林夕的电话响了，她走到一旁接听，高跟鞋踩在积雪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鞋跟还卡进了冰缝里，费了好大劲才出。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份喜悦：“张总监？好，好，我们明天就派人去对接。” 挂了电话，她对李智和王浩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睫毛上的冰晶都跟着晃动，“省建行的信用卡新标，客户指定要我们参与，点名要看上海银行项目的原班人马。他们说在行业论坛上看到了我们的方案，评价很高！”
王浩吹了声口哨，伸手拍了拍李智的后背：“看看，我就说吧！上海银行的案子真打响了名气，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拿下省建行的标，咱们去吃顿好的，我知道一家私房菜，绝了！”
李智看着林夕自信的笑容，看着王浩兴奋的样子，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或许这个行业确实有暗流，有不公，但只要像林夕这样始终保持专业的锋芒，像王浩这样坚守对创意的热情，总能在混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他深吸一口气，南京的晚风带着的雪水气息，吹散了竞标会上的阴霾，也吹散了他心中的迷茫。街边的圣诞歌曲《Jingle Bells》欢快地播放着，有情侣手牵手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走吧，” 李智笑道，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我请你们吃盐水鸭，管够！要那种刚出炉的，皮脆肉嫩的！听说夫子庙那家老店，排队都要半小时呢！”
三人的笑声回荡在雪后的街道上，像一首不完美却充满力量的进行曲，朝着未知的未来走去。李智知道，未来的竞标路上还会有更多 “陪标” 陷阱，还会有更多行业潜规则，但他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 因为他己经明白，真正的实力，不仅是做出惊艳的方案，更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热爱，在看透行业的规则后依然选择向上的勇气。这份勇气，将是他在广告行业披荆斩棘的最锋利的武器，而此刻，他们正踩着积雪，迈向新的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