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的铜漏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青铜兽首吐出的水珠,每一滴都像是滴在霍去病紧绷的神经上。殿内的鎏金烛台摇曳着昏黄光影,在朱漆廊柱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仿佛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他凝视着案头泛黄的屯田图,指腹反复着玉门关外的墨线,那些曲折蜿蜒的线条,此刻仿佛化作了边疆将士们艰辛跋涉的足迹。檐角垂落的冰棱折射着冬日天光,将满朝公卿的脸色割裂成明暗交错的棋盘,他们或蹙眉,或冷笑,神情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几位老臣交头接耳,眼神不时瞥向霍去病,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轻蔑。
“霍大司马年纪轻轻,倒是深谙纸上谈兵之道。” 御史大夫公孙弘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象牙笏板,那笏板上雕刻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九环玉带随着他的动作撞出清脆声响,仿佛是一种刻意的炫耀。他端坐在席位上,脊背挺得笔首,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当年卫青将军北击匈奴,也未曾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原耗费民力。” 话音未落,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仿佛惊蛰时分苏醒的寒虫,嗡嗡声里满是对霍去病的质疑与不屑。有大臣还故意提高音量,阴阳怪气地说着些嘲讽之语,妄图打压霍去病的气势。
霍去病忽然想起漠北战场上那惨烈的一幕幕,将士们啃着冻硬的麦饼,牙齿与面饼碰撞发出咯吱声;马蹄踏碎积雪,溅起的冰晶打在脸上生疼。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受伤的士兵在血泊中挣扎,哀嚎声回荡在空旷的荒原。他解下玄色大氅,露出内里染血的锁子甲,甲片间还沾着去年秋天的草屑,那是征战时留下的印记。锁子甲上的血迹早己干涸,却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如同凝固的誓言。“诸君可知,从长安运一石粮草至朔方,途中损耗竟达十石?”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羊皮卷重重拍在丹墀上,测绘图展开的瞬间,满室皆是塞外凛冽的风,仿佛能让人嗅到那荒漠中的沙土气息,“河西走廊新垦的两万顷良田,若能连成防线,既能自给自足,更能困住匈奴的铁蹄!此乃长治久安之策,绝非儿戏!” 说到激动处,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斗志。
公孙弘冷笑一声,袖口拂过案上文书,那动作带着几分傲慢。他微微扬起下巴,眼中满是不屑,“据司农寺统计,去年秋收歉收三成,国库空虚......”“够了!” 霍去病猛地起身,腰间佩剑 “当啷” 作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突兀。他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御史大夫可知,漠北归来的将士中,有多少人是靠啃食战马尸骨才撑到玉门关?又有多少忠魂永远留在了那片荒原!”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正襟危坐的大臣,他们身着绣着云纹的广袖,表面上道貌岸然,此刻在霍去病眼中,远比匈奴的弯刀更让人窒息,“你们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空谈利弊,可曾想过边疆将士的生死?”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最终,汉武帝的朱批落在屯田图上,朱砂晕染的字迹如同未干的血迹,那一抹红,像是对这场激烈争辩的盖棺定论。退朝时,霍去病在椒房殿前驻足,望着漫天飞雪将宣室殿的轮廓渐渐模糊。寒风卷起他的衣摆,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就融化成水。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孤寂,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与迷茫。他突然明白,战场上的敌人至少看得见刀光,你可以挥舞长剑奋勇杀敌;而朝堂里的暗箭,永远藏在最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让人防不胜防,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或许比真正的战场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