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甘露殿的寝殿里,刚刚苏醒的李世民正艰难地撑起身子。
老内侍张阿难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因为陛下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要太医,也不是问朝政,而是——
"岭南政权...可有异动?"
张阿难还未来得及回答,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左监门将军李安俨未经传召就闯了进来,铠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陛下!"
李安俨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魏王府半个时辰前秘密派出军队,往...往玄武门方向去了!"
李世民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他太熟悉这套路数了,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派尉迟恭去控制玄武门的。
历史正在他眼前重演,只不过这次,他扮演的是李渊的角色。
"传......"李世民刚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出现一抹猩红。
"传晋王......"
话未说完,宫墙外突然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那声音起初细不可闻,渐渐变得清晰可辨,最后竟如雷鸣般震得殿瓦轻颤。
李世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这是精锐骑兵在夜色中疾驰的动静。
张阿难手中的药碗啪地摔得粉碎。
老宦官惊恐地望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己被火把染红,仿佛一片血色的朝霞提前降临在长安城西。
"陛下!"李安俨猛地抽出佩刀,"臣誓死护驾......"
李世民却出奇地平静。他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火光,
"阿难。"
"去把朕的铠甲取来。"
老内侍呆立当场。自从登基后,陛下就再没穿过那套伴随他征战西方的明光铠。如今......
"快去!"
李世民突然暴喝,眼中迸发出久违的锐利光芒。在这一刻,那个横扫天下的秦王似乎又回来了。
当张阿难颤抖着捧来铠甲时,宫墙外的马蹄声己近在咫尺。隐约能听见兵刃出鞘的铮鸣,和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李世民抚摸着铠甲上那些熟悉的划痕:
虎牢关前单雄信留下的枪痕......
窦建德军中飞箭擦过的凹迹......
每一道,都是他辉煌过去的见证。而现在,他可能要穿着这身铠甲,去面对自己亲手造就的噩梦。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程咬金炸雷般的吼声,"老臣救驾来迟!"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阵混乱的厮杀声从玄武门方向传来。
箭矢破空的尖啸,刀剑相击的脆响,还有士兵们垂死的哀嚎。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宫廷变奏曲。
李世民系紧铠甲最后一根丝绦,缓缓走向殿门。
"父皇..."这位曾经的盖世帝王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您...当日的诅咒应验,您可满意了?"
宫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迈出门槛。无论今夜结局如何,他都知道,大唐的天,真的要变了。
— —
黎明前的玄武门,笼罩在诡异的静谧中。
李世民扶着城墙垛口,指尖触到砖石上那些陈年的划痕:那是武德九年六月留下的箭痕,十年来从未修补。
他忽然想起那天清晨,自己就是站在如今李泰的位置,看着建成、元吉的血染红这道城门。
"陛下,叛军己退至瓮城。"
程咬金的声音将李世民拉回现实,老将军铁甲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魏王...李泰亲率死士占据箭楼。"
李世民微微颔首,晨风吹起他斑白的鬓角,露出额角一道旧伤:那是当年元吉用弓弦勒出的。
此刻,那道伤痕正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历史的轮回。
"擂鼓。"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将士同时绷首了脊背。
沉闷的鼓声震碎了黎明时分的薄雾。
随着鼓点,一队队玄甲军从阴影中列阵而出,他们手中的横刀在晨光中连成一片雪亮的浪。
这是李世民特意保留的秦王府旧部,十年来第一次全员集结。
瓮城方向传来骚动。
透过渐散的雾气,李世民看见那个肥胖的身影正踉跄着爬上箭楼,李泰居然脱去了亲王蟒袍,换上一身粗制滥造的明光铠。
那副模样既滑稽又可怕,像是对他戎马生涯的拙劣模仿。
"青雀。"
李世民轻唤这个乳名,喉间泛起血腥味,"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声音不大,却在突然寂静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开。
李泰的身体明显晃了晃,但随即发出刺耳的大笑:"儿臣在学父皇啊!"
"就像您当年教我们的《贞观政要》里说的——"
"'非常之业,必待非常之人'!"
这番话激起李世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抹去嘴角血丝,突然发现李泰站的位置,正是当年自己射杀建成的地方。这个发现让他胃部绞痛,仿佛有把钝刀在搅动内脏。
"陛下小心!"
尉迟恭突然举盾挡在李世民身前。几乎同时,一支羽箭"哆"地钉在盾面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李世民拨开盾牌,看见李泰正握着那把熟悉的宝雕弓——
那是他曾经赐给李泰的弓箭。当时这孩子还腼腆地说要苦练箭术,不负父皇期望。
"好箭法!"
李世民竟笑了,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比你哥哥承乾强多了,至少,你敢将利箭对向父皇。"
提到李承乾的名字,李泰的表情瞬间扭曲。
他肥胖的身躯在箭楼上摇摇欲坠,声音却尖利得刺耳:
"李承乾?那个跛子至少敢作敢当!"
"不像父皇,杀了兄弟囚禁祖父,还要在史书里装圣人!"
这番话像记耳光抽在李世民脸上。
他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定唐刀——
就是这把刀,曾斩下建成、元吉的头颅。现在,它又要饮自己儿子的血了吗?
玄甲军开始向瓮城推进。
李泰的叛军节节败退,不断有人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李世民看着这一切,眼前却浮现出十年前齐王府卫兵临死前的眼神,和现在这些叛军何其相似。
"李泰!"
李世民突然暴喝,声如雷霆。
"你现在投降朕可以饶你不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根本不是帝王该说的话,而是一个绝望父亲的哀求。
果然,箭楼上的李泰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父皇也会心软?"李泰抹着眼泪,声音却越来越尖锐.
"当年您怎么不饶隐太子一命?怎么不饶齐王一命?"
"怎么不......饶李宽一命?"
最后一个名字像利箭刺入李世民心脏。
他眼前突然浮现当年逼宫之际,长孙无忌汇报:
李宽那孩子死在了乱军中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好像是"按庶子礼制下葬即可"?
玄甲军己经攻入瓮城。
李泰身边的死士接连倒下,最后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站在箭楼上,像头困兽。
晨光中,李世民看清了儿子那张脸。
浮肿、惨白,却带着诡异的平静。
"你知道吗父皇?"
李泰突然从身后拉出一人,晋王李治被五花大绑的画面出现在李世民的眼前。
"我和大哥不一样!"
"他输不起,但我...敢作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