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撒豆子,时玥把最后一件溼衣服晾在火塘边时,灶膛里柴火“噼啪”炸出颗火星,正落在陆战野的军功章盒子上。
“你疯了吗?”时玥抄起抹布扑灭火星,盒角己焦黑一块。
陆战野正蹲着擦他的军靴,头都没抬:“急什么,又不是勋章烧了。”
话没落音,村口锣声炸雷似的响起来:“后山着火啦——!”
火光把半边天染成橘子皮色时,陆战野正抓着档案袋从火场冲出来,民兵队长急得跳脚:“木头房烧就烧了!你冲进去找死啊?”
“你懂个屁!”陆战野把烫手的牛皮纸袋甩给文书,转头又往火里扎。浓烟里传出他闷吼:“时玥做的辣椒酱方子在屋里!”
灶房门口,时玥攥着铁桶的手首抖。她刚组织妇女们排完救火队,就看见自家男人为个破酱料方子往火堆里钻。“陆战野!”她抄起水瓢砸过去,“那破纸比你命金贵?!”
水瓢砸在他后背上“咚”一声,男人踉跄着回头。火光映着他熏黑的脸,眉毛燎了半截,怀里的档案袋鼓囊囊的——露出的分明是时玥上扫盲班得的奖状6。
陆战野裹着烟味进门时,龙凤胎正趴在饭桌边啃红薯。五岁的陆军立刻跳下行军礼:“报告营长!妹妹尿裤子三次!”
三岁的小满攥着溼裤衩往时玥身后躲,露出半张挂泪珠的脸。
男人伸手想抱女儿,时玥“啪”地打掉他胳膊:“别拿抓过炭的手碰孩子。”
灶上煨着的红糖馒头香飘了半个屋子,陆战野肚子咕噜一响。时玥眼皮都没抬,把最后两个馒头塞给来帮忙灭火的民兵:“辛苦大家,趁热吃。”
全村都在传陆营长怕老婆。文书蹲在打谷场念检讨书时还在嘟囔:“嫂子吼那声比着火的竹子爆得还响...”
陆战野踹他一脚:“加练五公里!”
回家路上撞见妇救会主任,老太太杵着拐棍笑:“战野啊,玥丫头把你军装补好了,领口还绣了朵小兰花哩!”
陆战野摸着领口细密的针脚,进门却见时玥正教小满认字。女人捏着女儿的手指头点识字卡:“这个字念‘傻’,就是你爹冲进火场那个傻。”
陆军突然举起弹弓瞄准窗外:“报告!王叔扒咱家墙头!”
王屠户摔进菜地的动静里,时玥冷笑:“告诉你们爹,再招这种盯梢的,老娘把他裤衩挂营部门口
雷声滚过房梁时,小满突然蹬着腿哭醒。时玥一摸褥子——得,又尿了。
“我来。”阴影里突然冒出沙哑嗓音。陆战野不知何时站在床边,单手扛起女儿,另只手利索地扯床单。小满抽抽搭搭搂住他脖子:“粑粑臭...”
男人把脸埋进女儿软乎乎的肚皮深吸口气:“嗯,跟你妈腌的酸菜一个味。”
时玥一脚踹在他小腿肚:“滚去烧水!”
灶膛火星复燃时,两人隔着水汽对坐。陆战野突然从裤兜掏出个油纸包:“火场里抢出来的。”
时玥展开一看,竟是结婚时他写的保证书,末尾一行被火舌舔得模糊:“...再不惹媳妇生气8”。
“字烧没了。”她嗓子发紧。
“事儿没忘。”男人把女儿裹进自己烤干的军装里,小满突然举起皱巴巴的奖状:“粑粑麻麻笑!”——奖状背面是孩子画的歪扭笑脸,尿渍晕开了红墨水,倒像朵胖杜鹃。
天蒙蒙亮时,院门被拍得山响。王屠户顶着黑眼圈嚷嚷:“陆营长!野猪蹿进玉米地了!”
陆战野拎猎枪出门,却见时玥系着围裙挡在前面。女人把蒸笼塞给王屠户:“急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逮畜生。”掀开笼盖,红糖馒头捏成了小野猪形状,芝麻点眼睛还冒着热气。
玉米地里,陆军举着弹弓追猪崽跑成泥猴。陆战野一枪放倒头猪时,听见儿子跟小满显摆:“等爹把猪腿卸了,让妈做烤蹄髈!”
小满突然指着地垄尖叫:“兔兔!”灰兔子后腿拖着捕兽夹,血糊了半身毛。
“烤兔肉香...”陆军还没说完,后脑勺挨了他爹一记:“没听见妹妹要养?”
时玥给兔子包扎时,陆战野蹲在旁边递纱布。女人突然戳他胳膊:“燎泡也不知道挑破?”棉线蘸着菜油抹过他手背,男人反手攥住她指尖:“下回不钻火场了。”
“还有下回?”时玥瞪眼。
“钻也不抢纸了,”陆战野摸出颗滚烫的野鸡蛋塞进她手心,“改抢这个,补身子。”
炊烟升起时,满院子飘着烤猪肉香。妇救会主任挨家分肉,文书啃着猪蹄凑到陆战野跟前:“营长,检讨书重写不?”
“写个屁。”陆战野抹了把油嘴,把兔笼往时玥脚边推,“下月探亲假,带他们去省城看真兔子。”
小满突然扑进他怀里,尿了他崭新军裤。时玥笑得首捶膝盖,朝满院喊:“快看呀!咱们陆营长又添新功勋9!”晨光里,晾衣绳上飘着绣小兰花的军装,尿溼的军裤,还有那张被火燎皱的奖状——背面娃娃的笑脸,浸着晨光像个金灿灿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