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的煤炉子刚熄了火,时玥拎着搪瓷盆去公共水房洗漱,水龙头冻得结冰碴子。陆战野的军大衣在门后挂着,像堵墨绿色的墙,兜里还揣着没来得及给孩子们的橘子硬糖。
“供销社新到的毛线,给你织件毛衣?”时玥擦着湿发问。
陆战野正给儿子陆军的木枪刷油漆,头都没抬:“费那钱不如多买斤肉。”
这话听着硌耳朵,可时玥瞥见他军装肘部磨白的补丁——那是他半夜替她抄写材料时磨的。这男人啊,像块压缩饼干,硬邦邦的,掰开了才能尝出甜味2。
钢铁厂失窃图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公安在厂门口布告栏贴了协查通告,红纸被雪水洇得像血。陆战野作为武装部长连续三天深夜才归家,棉鞋底沾着车间的铁屑。这晚他忽然按住时玥记账的钢笔:“明天有外商参观,你帮工会排练茶艺表演。”
时玥眼皮一跳。上回他这么严肃,还是抓偷柴油的耗子那时。
筒子楼隔音比纸薄,夫妻俩咬耳朵得躲进被窝。陆战野的热气呵在她耳根:“机械厂的刘主任,裤脚总沾着特种车间的铝合金粉末。”时玥突然想起上周送女儿小满去少年宫,撞见刘主任在废品站卖旧书——里头夹着钢厂食堂的饭票存根。
“我去当诱饵。”时玥往他怀里缩了缩,“正好系统新发了蒙汗药,说是给绿茶防身的。”
黑暗里陆战野肌肉绷成铁板:“胡闹!”攥她的手却更紧了些。
茶艺表演设在厂礼堂。时玥穿着借来的蓝印花布旗袍,开衩处还缀着补丁。刘主任端着茶缸在前排晃悠,金丝眼镜反着光:“小陆家的,你这茶桌怎么缺个角?”
“战争年代留下的老物件了。”时玥拎起铜壶注水,滚烫的水汽模糊了对方镜片,“就像咱厂里那台德国机床,缺个齿轮照样转——您说是不是?”刘主任干笑着摸裤袋,那里鼓起个方正的轮廓。
苏蔓带着宣传队姑娘们唱《红梅赞》时,时玥的紫砂壶“不小心”歪向刘主任。褐色的茶汤泼在他呢子裤上,慌得他掏出手帕擦拭——兜里的笔记本滑落在地。时玥俯身去捡,瞥见内页贴着钢厂运输路线图,图钉扎着张华侨饭店的火柴盒。
“对不住您!”时玥递过新茶杯,“尝尝这安神茶压压惊。”
茶叶底下沉着系统特供的蒙汗药,遇热即化。刘主任毫无察觉地灌下大半杯。
药效发作时,刘主任正溜向废料仓库。苏蔓突然从宣传队里冲出来拽住他胳膊:“上回您落我这儿的手帕...”她涨红脸的样子活像熟透的番茄,后头追来的供销社主任急得首跺脚。
趁这功夫,陆军猫腰钻过排水沟,把仓库挂锁换成他爹给的训练用假锁。小满蹲在墙根扮家家酒,芦花鸡似的棉袄裹着对讲机——那是陆战野用民兵连设备改装的。
刘主任甩开苏蔓冲进仓库时,时玥正举着手电照向摞成山的废轴承。光影掠过墙角几个汽油桶,那是陆战野带着民兵提前藏好的埋伏点。
“小陆家的?”刘主任眼镜滑到鼻尖,“你跟踪我?”
时玥晃了晃手里的账本:“您卖给废品站的书里,夹着去年二季度特供粮的领用记录。”
钢窗突然哗啦啦落下铁栅栏。阴影里走出军靴沾雪的陆战野,像头锁定了猎物的东北虎4。
“她故意激怒你。”陆战野把时玥拽到身后时,摸到她冰凉的手指,立刻摘下自己的手套给她套上,“这蠢女人连枪都没带。”
时玥踹了脚旁边的油桶:“我这不备着热茶呢?”掀开桶盖,里面是还冒热气的红枣姜茶。
公安冲进来时,刘主任正瘫在蒙汗药后劲里说胡话:“外商...答应给我儿子办留学...”苏蔓的供销社主任趁机握住她的手:“这种人不值得掉眼泪!”姑娘的眼泪鼻涕全蹭在他涤卡工装上了。
回家路上飘起雪粒子。小满趴在她爹背上举着风车,陆军蹦跳着踩他爹的军靴印。时玥忽然被陆战野拽住,往她手心塞了个铝饭盒。
“红烧肉。”他眼睛盯着路边的标语牌,“以后...危险的事等我一起。”
时玥掀开盒盖,肥瘦相间的肉块下,压着供销社新到的樱桃红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