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第西集：法海试探
暮春的临安城被细雨洗得透亮，青石板路上蒸腾着草木的清芬。白素贞挽着竹篮穿行在清河坊的集市里，月白色裙裾拂过摆满青瓷碗碟的摊位，发间银铃随步伐轻响，惊起檐角几瓣飘落的樱花。她驻足在绣绷摊前，指尖掠过绣着并蒂莲的蜀锦，唇角漾起浅淡的笑——这是许仙最爱看的纹样。
街角茶楼二楼，法海青灰色僧袍垂落在雕花栏杆上，手中佛珠正一颗颗缓缓转动。自听闻药铺郎中有位美若天仙的娘子，他己在此观察三日。眼前女子步态轻盈如踏云絮，指尖抚过布料时竟未留下半道褶皱，这般轻柔的力道绝非凡人所有。他微眯双眼，鼻间萦绕的除了市井烟火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像深山中经年不化的积雪。
“抓贼啊！”尖锐的呼喊打破了市集的喧闹。白素贞手中的蜀锦刚要放下，便见一道灰影撞翻了糖葫芦摊，红果滚落满地。被撞的老汉捂着流血的额头大喊：“抢钱了！”竹篮里的胭脂水粉险些翻倒，她指尖轻轻一挑，瓷瓶便稳稳落回篮中。抬眼时，那小贼己窜至三步开外，手中钱袋还滴着摊主的鲜血。
法海的佛珠突然在指间顿住。他看见白素贞眼底掠过一抹冷冽的银光，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清响。下一刻，小贼的脚步突然踉跄，像是被无形的藤蔓缠住脚踝，整个人向前扑倒，钱袋“啪”地甩在青石板上，铜钱撒落一地。周围百姓先是惊呼，待看清小贼被制伏，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
“姑娘好手段！”卖胭脂的婆子笑着凑过来，“比那衙门的捕快还利索！”白素贞弯腰捡起钱袋，指尖在袋口轻轻一抚，血迹便悄然褪去。她将钱袋递还给摊主时，掌心掠过一丝淡金光芒——这是她用百年修为凝练的净尘术，既能去污，亦可疗伤。老汉捧着钱袋千恩万谢，她却只是温婉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
茶楼里，法海的眉峰深深蹙起。方才那抹转瞬即逝的灵光，分明是妖类凝练的妖力。他盯着白素贞发间晃动的银铃，忽然想起《楞严经》中记载的“化形妖物多以灵器掩气息”，那银铃怕是件了不得的法宝。僧袍下的手掌悄然结印，一道肉眼难辨的佛光自指间溢出，如蛛网般向集市蔓延。
白素贞忽然觉得指尖一凉，正在挑选的玉镯表面泛起细密的金纹。她心中警铃大作，抬眼便看见街角立着个灰袍僧人，袈裟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走来，腰间悬着的紫金钵盂隐约传来佛唱。
“女施主眉间有妖气萦绕，可是家中有邪祟侵扰？”法海的声音如古井深潭，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白素贞的手腕。他注意到她指尖在触碰到玉镯时，皮肤下竟闪过一线青鳞般的光泽。
白素贞垂眸掩去眼底波澜，指尖轻轻扣住竹篮边缘：“大师说笑了，民女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每日操持家务，哪来的邪祟？”说话间，她悄然运转妖力，将腕间银铃的法力波动尽数收敛，发间冷香也化作了胭脂水粉的甜腻。
法海的佛珠突然“咔”地断裂两颗，滚落的木珠在青石板上蹦跳着停在白素贞脚边。他俯身拾珠时，鼻尖几乎触到她的裙角，分明嗅到了雪水浸过竹叶的清冽——这是白蛇独有的气息。“阿弥陀佛，”他站起身时，佛珠己重新串好，“贫僧法海，金山寺修行。近日城中妖气纵横，女施主若遇着什么蹊跷事，可来寺中寻我。”
白素贞看着他手中泛着佛光的佛珠，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峨眉山见过的伏妖法器。她微微福身，竹篮里的蜀锦边角被风掀起，露出底下压着的《千金方》：“多谢大师提醒，民女谨记了。”转身时，袖中悄然滑出一片柳叶，指尖运力将其化作飞针，暗藏在袖口——这是小青教她的防身之术。
法海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掌心的佛珠还残留着淡淡的妖气。方才俯身拾珠时，他分明看见她耳后有片极淡的青鳞，在阳光里一闪而逝。“人妖殊途，”他低声念诵着佛号，紫金钵盂突然发出嗡鸣，“看来这场劫数，终究是避不过了。”
集市渐渐恢复喧嚣，白素贞却再无心挑选物件。竹篮里的药材散发着苦涩气息，混着袖中柳叶的清苦，让她心中沉甸甸的。路过石桥时，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间银铃突然响起——那是小青特制的警铃，只有在危险临近时才会响动。
“姐姐，那和尚不简单。”青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水绿衫子，手里拎着两串糖葫芦，“我在茶楼看见他用法术试探你，刚才那佛珠断裂，分明是被你的妖气震断的。”
白素贞接过糖葫芦，山楂上的糖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看出了些端倪，却还不能确定。”指尖轻轻着糖纸，她忽然想起许仙昨日说的话：“最近街坊总说我眼神太亮，像藏着星光。”那时她只是笑着搂住他的腰，说凡人的眼睛哪能看透星辰。
暮色渐起时，两人在断桥边停下。远处金山寺的塔尖隐在云雾里，如同法海那道莫测的目光。白素贞望着湖面上摇曳的灯影，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化形那日，师父曾说：“人间情劫最是难渡，尤其是遇上那心眼通透的凡人，怕不是要拿千年道行来换。”
小青突然指着湖面惊呼：“姐姐你看！”只见一团金光自金山寺方向飞来，掠过湖面时惊起无数锦鲤。白素贞认得那是法海的佛光，赶忙拉着小青躲进柳树后。金光在断桥上盘旋片刻，最终朝着药铺的方向飞去——那里，许仙正在掌灯整理医书。
“他去寻许仙了。”白素贞的指尖掐进掌心，糖葫芦的糖汁染在袖口，像极了鲜血的颜色。她忽然想起今日在集市，法海望向许仙医书时，眼中闪过的那丝怜悯。“小青，”她转身望向暮色中的金山寺，发间银铃第一次发出尖锐的清响，“从明日起，你替我去药铺帮忙，我...要去会会这位金山寺的高僧。”
夜风掠过柳枝，将她的话吹散在湖面上。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喊里，夹杂着金山寺隐约的钟声。白素贞摸着腕间的银铃，那里还刻着许仙亲手为她刻的“平安”二字——她忽然明白，有些劫数，终究要自己去面对，就像这西湖的水，无论如何平静，底下都藏着千年不化的深情与执念。
是夜，许仙在药铺整理当归时，忽然听见有人叩门。开门只见法海手持灯笼立在檐下，僧袍上还沾着夜露：“许施主，贫僧今夜特来讨杯茶喝。”茶盏在桌上腾起热气，法海望着许仙腕间戴着的、白素贞亲手编的红绳，忽然长叹：“施主可知，你枕边人恐非人间凡品？”
许仙的手在茶盏上顿住，茶汤里倒映着法海严肃的面容。他想起白素贞总在月圆之夜独自望着湖面，想起她指尖抚过伤口时的清凉触感，想起她眼中偶尔闪过的、比星光更璀璨的光芒。“大师，”他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着红绳上的结，“就算她是深山里的白素贞，是西湖里的白蛇仙，又有何妨？”
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法海的表情。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在峨眉山见过的白蛇，那时她还是条小青蛇，正缠着老和尚讨佛珠玩。岁月流转，没想到再相见，她竟真的应了那句“情劫难逃”。“罢了，”他放下茶盏，“贫僧明日便回金山寺，只是——”他望向窗外的月亮，“施主若遇着什么难处，记得来寺里寻我。”
门扉关闭的声响里，许仙望着桌上法海留下的《金刚经》，忽然轻笑出声。他记得白素贞说过，她最喜欢西湖的春天，因为那时的桃花，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脸颊上的胭脂色。指尖划过医书上的“情”字，他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在断桥初遇时就己写下，无论人妖，无论仙凡，都不过是这红尘里的一段痴缠。
西湖的水在夜色里轻轻拍打着岸石，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白素贞站在湖边，望着金山寺方向的点点灯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时，许仙正举着油纸伞朝她走来，衣摆上还带着药铺的沉香：“怎么又偷偷跑出来？夜里凉。”
伞骨遮住了月光，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温柔。白素贞忽然想起今日在集市，法海问她是否怕因果报应，她那时说：“若爱一个人是劫，那我宁愿万劫不复。”此刻看着许仙鬓角的碎发，她忽然轻笑，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这人间的劫，她甘之如饴。
远处金山寺的钟声敲响子时，法海站在藏经阁前，望着西湖方向的两簇灯火。紫金钵盂在手中发烫，仿佛在提醒他肩上的责任。“人妖相恋，必遭天谴，”他低声念诵着，忽然看见月光下，一条白蛇的虚影从湖面上掠过，尾尖扫过之处，莲花竞相开放，“或许，这世间最坚贞的情，从来都不是佛法能渡的。”
晨雾初起时，白素贞站在药铺门前，看着小青抱着一摞医书跑过来。阳光穿过她发间的银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法海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施主眉间有妖气，却无杀孽。”或许，这便是她与法海的缘分——一个要渡她归山，一个偏要留在人间，用这一世的情，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
集市又开始热闹起来，卖杏花的老妪路过药铺，笑着递来一束花：“送给当家的娘子，今日的杏花开得正好。”白素贞接过花束，指尖掠过花瓣时，忽然看见远处街角，法海的灰袍一闪而过。她知道，这场关于情与劫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