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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津，法国梧桐开始泛黄，落叶在租界的柏油路上打着旋儿。季沉站在报社编辑部的窗前，他透过有些起雾的玻璃窗，看着郑婉清穿过马路走来。她今日穿了件浅驼色的西式套装，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手里捧着几本用牛皮纸包好的书。
"叩叩叩"——办公室的门响起三声轻响，节奏分明得像打字机的声响。
"这么早就来送稿？"季沉接过她递来的包裹，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从纸页间飘散出来。
郑婉清将一缕被秋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怕耽误这期的排版。"
这时，朱茵琳抱着一叠校样袅袅走进来，新烫的卷发上别着时兴的赛璐珞发卡，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叮当作响。
"表哥，印刷厂催着要终稿。"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季沉注意到表妹今天特意换了新口红，玫瑰色的唇膏衬得她格外明艳。
自上个月郑婉清来到编辑部后，这个向来懒散的丫头便如同上了发条一般，变得异常勤奋起来。
"婉清姐，你也在，我正想请教你呢，"朱茵琳凑近办公桌，指着自己负责的专栏，"这篇《新时代婚姻观》总觉得结尾差点什么..."
郑婉清接过稿纸时，两人的手不经意相碰。朱茵琳的指甲涂着鲜红的丹蔻，而郑婉清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只泛着健康的粉色。钢笔在郑婉清手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不如加个实例？就像租界里新开的那家'双妹'咖啡馆，两位女店主..."
"天哪！"朱茵琳突然惊呼，卷发上的发卡随着动作晃出一道亮光，"这主意太妙了！"
“我先去工作了。”郑婉清微微颔首，转身时驼色裙摆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朱茵琳才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漆木便当盒放在季沉桌上："对了，表哥。娘让我带给你的桂花糕。"她揭开盖子时，季沉注意到她新做的指甲有一处刮花了。
季沉拈起一块糕点，发现形状歪歪扭扭，明显是新手作品。
下午的选题会上，朱茵琳格外活跃。她不断摆弄着新买的镀金钢笔，提议开设"西洋镜"专栏："我们可以先连载《飘》的节译，"她兴奋地比划着，手腕上的玉镯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女主角斯嘉丽那种不服输的劲儿，现在的小姐们可爱看了！"
郑婉清的声音如清泉流过："其实本土也有好题材。比如南开女中最近排演的话剧《娜拉》..."她的手指轻轻点着会议记录本。
广告部的王主任闻言，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 “川” 字，他下意识地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流露出一丝担忧：“太激进了吧？上回《觉悟》登这类文章，差点被查封。”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眼底一片青影的刘世铮，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刘主编你说呢？”
刘世铮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前来说，确实不太适合。"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好了，先讨论文艺副刊下期的选题‘民国女性的文学创作’。你们明日会议上提交具体方案。”
散会后，朱茵琳踩着新买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追了上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急促而清脆的节奏："表哥，下周日法国领事馆的酒会..."
"你代我去吧。"季沉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烫金请柬，边缘己经有些卷边。
朱茵琳捏着请柬，指尖在烫金花纹上来回："我听说那传闻的谢少帅也会去..."她突然压低声音，"表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说不定能洽谈一个合作。"
季沉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眼睛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我手头还有些事放不下。”
傍晚时分，秋雨猝不及防地倾洒而下，细密的雨丝如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报社的玻璃窗上。郑婉清伫立在报社门口，怀里紧紧抱着刚刚校对完的稿件，她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丝丝愁绪不由自主地爬上眉梢。
“用我的伞吧。” 不知何时，季沉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递过来一把黑绸伞。那伞柄之上，刻着精致细密的藤蔓花纹，"记得明天还我。"
“那你呢？” 郑婉清闻声抬头，雨丝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我在报社备多了一把。”季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温和，“我想起有些事要回去一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季主编。” 郑婉清微笑着接过伞，缓缓撑开。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伞柄的花纹上，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抹惊喜的笑容："这还是当年在左岸买的？你居然留到现在。"
“是啊。”季沉微微颔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我这人，向来比较念旧。”
郑婉清走入雨中的身影渐渐模糊，驼色身影与黑伞融为一体。季沉站在檐下，首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来，车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金线。
朱茵琳立在楼梯转角处，新烫的卷发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颤动。她望着季沉凝望雨幕的落寞背影，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表哥..."她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哑得厉害，忙用绢帕掩住轻咳，"娘说...让你周末来家吃饭。"
她绞着手帕的手指关节发白，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季沉转身时带起一缕松墨香，镜片后的眸光在雨雾中显得格外幽深。他摘眼镜的动作很慢，金属镜架在指尖折出冷光，修长的手指按在鼻梁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浅红压痕。点头时喉结微动，却半晌没说话。
朱茵琳的目光描摹着他清瘦的侧脸，突然鼓起勇气："表哥，你是不是对婉清姐特别照顾啊？"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季沉微微一愣，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他整理袖口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婉清是我们报社难得的人才，而且我们又是老同学。"他的声音平静，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朱茵琳盯着那片红色，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抖开绣着海棠花的雨伞，伞面上的水珠簌簌落下："表哥，要一起吗？"
季沉摆了摆手，"我回报社一趟。"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雨中，"对了，好好准备明天的选题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