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清刚踏出裁衣铺,秋阳正斜斜地穿过树叶,洒落在她的旗袍上。没走几步,前方聚拢的人群便挡住了去路。一家珠宝铺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客,窃窃私语声像被惊动的蜂群。
"少夫人,前边珠宝铺的老板跟一位姑娘起了争执。"丫鬟小跑着回来禀报,绢帕沾着鼻尖细汗。
郑婉清本不欲凑这热闹,却听见一声清凌凌的叱喝穿透嘈杂:"各位评评理!"
这嗓音脆得像新掰的藕节,尾音却带着戏台上练就的穿透力。
郑婉清鬼使神差地拨开人群,只见铺子前的青石阶上,站着个穿淡黄云纹旗袍的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约莫十七岁左右,乌发却梳成妇人式的圆髻,簪着支素银扁方。她生得极是灵秀,杏眼含着两汪秋水,鼻尖缀着颗俏皮的浅痣,樱唇此刻因愤怒抿成薄红一线。她柳眉倒竖,脸上带着几分怒气,显得颇为泼辣。
她举着两截断玉镯向众人展示,翡翠断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黑心掌柜!我不过让他取出来瞧瞧,刚沾手就裂了!可他现在却非要我赔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珠宝铺老板是个蓄山羊胡的瘦削男子,他猛地伸手夺过姑娘手中的玉镯首跺,嘴里发出几声哀嚎:"姑奶奶哎!您可不能倒打一耙啊,这冰种翡翠镯子值两百大洋!明明是您自己不小心弄坏的,怎还这般咄咄逼人!"
他转头对围观者作揖,"我王宝昌在这条街做了二十年生意,要讹人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面露难色,双手摊开,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人群里几个穿绸布长衫的闲汉立刻帮腔:"小姑娘家家不懂玉器,失手也是常事。"
随后又有人附和道:“对啊,瞧这老板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讹人的。”
“姑娘,我信你是不小心磕着的,你就赔了钱,这事也就算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声愈发响亮,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只听那姑娘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说道:“不是我的错,我坚决不认!凭什么要我平白无故赔这冤枉钱!”
郑婉清不禁被这姑娘的胆量所震撼。她深知自己并不了解事情的真实状况,所以不敢随意下定论。于是,她又努力往前挤了挤,想要看个仔细。
郑婉清目光如刀,剜过那老板闪烁的眼。她突然注意到断镯裂面有些异样。本该是新鲜断口,却隐约可见胶质的反光。记忆里谢昀曾教她鉴玉,说有种"接骨术"能用鱼胶粘合碎玉讹人。
她心中己有了计较,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急切地朝着两人走去。
"让一让。"她挤到最前排,旗袍掠过青石板。
丫鬟想拦己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对老板浅笑:"这姑娘是我的旧识,老板可否将玉镯给我,我替她赔。"
老板眼中精光乍现,山羊胡翘得老高,他忙不迭地把两半玉镯递给郑婉清,嘴里说道:"还是这位夫人明事理!"他得意地瞥了那姑娘一眼,“姑奶奶,您可得好好感谢您这位朋友,这事我就不跟您计较了。”
郑婉清接过断镯,迅速仔细端详了几眼,指尖在裂面轻轻一蹭,果然沾了层透明黏物!
老板上下打量了几眼郑婉清,见她穿着华贵,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太太,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说道:“夫人,不知您何时给钱呢?”
淡黄旗袍的姑娘看着郑婉清这张陌生的脸,还以为是那老板找来的帮手。她刚想朝众人喊道:“我不认识她…” 话还未出口,便被郑婉清清朗的声音打断。
郑婉清倏地将断口对准阳光:"诸位请看!这玉镯破碎的口子处残留的晶体,这胶痕分明是旧伤!这只玉镯啊,早就己经被摔坏了,这老板分明就是想以此来讹诈这位姑娘。"翡翠断面在强光下现出蛛网般的胶丝,围观者顿时哗然。
"好个刁商!"穿学生装的青年第一个跳出来,他气愤地喊道,"报警!"
老板听闻,心中暗叫不妙,立刻伸手想要夺过郑婉清手中的玉镯,妄图毁灭证据。
郑婉清眼疾手快,侧身一闪,轻松躲开了老板的抢夺。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几位身着长衫的绅士见状,立刻上前拦住老板,不让他靠近郑婉清。
郑婉清微微欠身,向拦住老板的绅士们致谢,而后继续说道:“我想啊,他恐怕己经用这种手段讹诈过不少姑娘了。只不过今天遇到了这位据理力争的姑娘,才把这事闹大。”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位小姐的声音:“我前段时间在这看首饰,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当时那老板非说我把东西弄坏了,我还以为真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呢,可我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啊。”
众人听闻,顿时义愤填膺,纷纷推搡着老板,嘴里骂骂咧咧。
老板被众人围在中间,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人群越聚越多,场面有些失控。警察接到消息迅速赶来了解情况,当即将珠宝铺的老板抓了起来。
待风波平息,铺前只剩郑婉清与那位淡黄色旗袍的姑娘。
秋风吹落姑娘鬓边一缕散发,她郑重行了个万福:"多谢夫人仗义执言。"
“不客气,” 郑婉清看着眼前这位充满朝气的姑娘,心中很是欣赏她的胆识。她凝视着姑娘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疑惑道:“姑娘,我瞧着你面熟得很,或许我们在哪见过?”
那姑娘听闻,微微沉吟片刻,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说道:“或许夫人去过双尾街的戏园子,看过一出《牡丹亭》?”
郑婉清听闻,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与谢昀在戏园子看戏的那日。她正想问姑娘怎么知晓此事时,《牡丹亭》中旦角的面容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再定睛看着眼前清丽的面容,刚好与那舞台上的杜丽娘重合。
“白牡丹?” 郑婉清脱口而出。
郑婉清想起那日精彩的演出,由衷赞叹道,“你的戏演得真是太好了,举手投足间,尽显杜丽娘的神韵,我和我先生都看得如痴如醉。”
“那是班主起的艺名,感谢夫人的捧场。” 姑娘掩唇轻笑,颊边现出梨涡,可紧接着,她好似想起什么,笑容突然顿住,神色有些黯然,“夫人也可以唤我柳婷婷。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叫郑婉清,唤我婉清便好。”郑婉清微笑着回道。
柳婷婷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颇为震惊,她不禁又仔细端详起郑婉清的面容,心中暗忖,原来竟是少夫人…
“柳姑娘,” 郑婉清见她半晌没出声,便轻声唤了她一声,“你最近可有排戏?我还想着再去看你唱戏呢。”
只见柳婷婷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己经不出戏了。”
郑婉清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何?”
她不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吗?怎会突然就不出戏了。少了她,戏班子还怎么开演?
还未等柳婷婷开口回答,一个身穿黑绸短打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来,对着柳婷婷喊道:“西奶奶,该回去了。”
郑婉清看着那男人的穿着打扮,心中一凛,那分明是青帮的人…
难道,柳婷婷己经成了赵青山的西姨太?
“我先走了,婉清姐姐。今日实在是多谢你出手相助,日后我必定上门拜访致谢。”
柳婷婷对着郑婉清再次行礼,而后便跟着那男人转身离开了。
郑婉清望着那黄旗袍消失在人群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怅然,脑海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