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雪后初晴的窗纱时,郑婉清正对着穿衣镜整理自己的衣摆。镜中映出身后的谢昀,他军装笔挺地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份电报。
"今日要去报社?"谢昀突然开口。
郑婉清从妆奁里抽出支钢笔,回道:“嗯,我想写一篇关于林鹤智离婚的后续报道。"
晨光里,谢昀喉结上的齿痕若隐若现:"需要派车送你么?"
"不必。"郑婉清将钢笔别在襟前,随后转身静静地看着谢昀,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她的意图己然十分明显,谢昀忽地轻笑出声,最终还是俯身,给了她一个甜蜜的吻。
编辑部的铜制门把手上还沾着化雪的潮气。郑婉清推门进去时,季沉正在给一篇稿子画红杠,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上沾着钢笔水的蓝渍。
"你来得正好。"季沉头也不抬地推过一叠纸,"林鹤智又在《觉悟》发文鼓吹自由恋爱了,说包办婚姻是'野蛮遗毒'。"
郑婉清摘下手套,指尖触到纸上未干的油墨。报道旁配了一张照片:林鹤智西装革履,亲密地挽着汇丰银行千金,背景是法租界新开张的咖啡馆。
"伪君子。"她不屑地冷笑一声,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我们今日就去访程女士吧。"
季沉雇了辆黄包车,车夫抄近路穿过结冰的巷子,车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慈幼院后巷的积雪无人打扫,郑婉清的羊皮靴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声响。
逼仄的弄堂尽头,一个瘦小妇人正在晾晒被单,冻红的手指拧着棉布,水珠在寒风里瞬间结冰。
"程女士?"郑婉清轻叩门框,惊动了檐下冰凌。
妇人猛地转身,松木盆砸在结冰的地面上,裂成两半。她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这张脸她记得太清楚了。
不久前,林鹤智当街甩开她时,就是这个穿蓝呢大衣的小姐,递给她茉莉香气的手帕。
"您是...郑编辑?"林太太在围裙上擦着手,声音比飘落的雪还轻,"季先生提过您要来。"
破旧的阁楼里,郑婉清捧着粗瓷茶碗,轻声说道:“程女士,这次来,是想听听您的故事。关于您和林鹤智的事,我们觉得很多人都误解了您,我们想为您发声。” 郑婉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诚恳。
程素心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缓缓坐下,沉默了许久。她望着房里儿子熟睡的身影,想起那些被践踏的岁月。
就在郑婉清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突然攥紧了郑婉清的手腕:“登吧,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自由。"说到这里,程素心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我并非不能理解他追求自由,只是他不该如此绝情。我嫁给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穷书生。我娘家虽不富裕,但为了帮他,我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还日夜做针线活,就盼着他能有出息。”
郑婉清静静地聆听着,心中对程素心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她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他留学回来后,就变了吗?”
程素心苦涩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无奈和悲哀:“他留学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开始嫌弃我没文化,跟不上他的脚步。”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响动,一个西岁左右的小男孩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小棉衣,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程素心看到孩子,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温柔和疼爱。她招手让孩子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林念回看到母亲脸上的泪痕,伸出小手,轻轻擦去程素心脸上的泪水,懂事地说道:“妈妈不哭,回儿乖。”
“妈妈没哭,就是眼睛进沙子了。”程素心忍着眼泪说道。
林念回好奇地看着郑婉清和季沉,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他们是谁呀?”
程素心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宝贝,他们是妈妈的朋友。”
郑婉清看着念回那张天真无邪却又因寒冷而略显苍白的小脸,心中猛地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地跟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季沉交换了一个眼神,季沉心领神会,随即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他蹲下身子对小男孩说道:“小朋友,叔叔突然想去茅房,你能不能带叔叔去呀?”
念回眨了眨那双清澈明亮却又透着一丝懵懂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随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好呀,叔叔跟我来。” 说着,便牵起季沉的手,迈着小短腿,一蹦一跳地朝屋外走去。
郑婉清见孩子离开,目光重新落回到程素心身上,轻声继续问道:“程夫人,那林鹤智对孩子难道就真的不管不顾了吗?”
程素心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
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哽咽着说道:“他说城里的生活不适合我们娘俩,非要让我带着孩子回乡下。念回这孩子还小,总是天真地问我爸爸去哪儿了,每到这个时候,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郑婉清听着程素心的哭诉,心中的愤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愈发强烈。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将程素心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饱含着心酸与痛苦的话语,将成为无情批判林鹤智伪善面目的有力武器,让更多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谢昀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缓缓推开房门。此时,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而郑婉清正全神贯注地伏案疾书,手中的钢笔在稿纸上不停地挥动着,泛着台灯那柔和而明亮的光。
他悄声走近,看见稿纸上墨迹未干的标题:《自由的真谛——一位"旧式女子"的自白》。
"回来了?"郑婉清头也不抬地伸手,"帮我看看这段...唔..."
谢昀突然弯腰,温柔地吻住她。
钢笔滚落在稿纸上,拖出长长的蓝痕,恰似他们纠缠的命运线。
窗外又飘起雪,而屋内温暖如春。
次日,《大公报》妇女之声特刊的题目格外醒目,这篇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