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内简陋得近乎寒酸。
一张粗糙的木桌堆满地图和电报稿,墙角立着几个弹药箱,权当是储物架,上面杂乱地堆着绷带、药瓶和干硬的馒头,最上层还搁着一盏煤油灯,玻璃罩子裂了道细纹,火光从裂缝里漏出来。
郑婉清的目光落在屋子中央的铁皮火炉上,炉中的炭火奄奄一息,只剩几点暗红的火星还在挣扎。
谢昀快步走过去,军靴踏在地面的声响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传令兵,那孩子猛地站起身,差点碰翻了桌上的电报机。
"去休息吧。"谢昀摆摆手,蹲下身,熟练地往炉中添了几块松木柴,用铁钳拨动着。
木柴噼啪作响,不一会儿,火苗便欢快地跳跃起来,将屋子照得亮堂了些。他转头朝郑婉清招招手,眉宇间的疲惫被火光柔化:"快过来暖暖。"
郑婉清走到火炉旁,在一张瘸了腿的凳子上坐下。伸手烤火时,指尖仍有些僵硬,苍白得近乎透明。
谢昀瞥见,皱了皱眉,首接拉过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里,低头呵了口热气,用力地搓了搓。
“怎么吃过热食还这么冷?”他语气责备,却掩不住心疼。
郑婉清任由他暖着自己的手,低声道:“不碍事。”
她环顾西周,心里发酸。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摆在角落的木床上。床板光秃秃的,上面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边缘还沾着泥渍,枕头是用卷起的棉大衣充作的。她抿了抿唇,"你平日…就睡这儿?"
她知道前线条件艰苦,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谢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能躺下都算好了,哪有挑的余地。”
郑婉清没接话,只是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手掌按了按床板,果然硬得硌人。
“地方小,委屈你了。”谢昀看了一眼郑婉清单薄的身影,转身继续用火钳敲了敲炉壁,震落的炭灰盖住暗红火光,"今晚你睡这,我去跟周临他们挤一挤。"
"我一来还能把少帅给赶跑?"
"这床这么小,我怕..."他苦笑着,军装下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灰尘,"何况夜里可能还有紧急通报。"
"谢昀。"郑婉清很少连名带姓喊他,声音轻却坚定,"你当我是为什么来的?"
谢昀刚想回话,郑婉清却己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炉火的光映在她眼里,亮得惊人,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渝民,”她轻声唤他,指尖抚上他眼下的青黑,“我听说了,你都三天没合眼了。”
谢昀握住她的手腕,无奈一笑:“哪有那么夸张?中间还是眯了一会儿的。”
她才不信,手指轻轻描摹他瘦削的脸颊。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下颌线条愈发锋利,唇边甚至冒出了细小的裂口,是冻伤还是缺水,她分不清。她只知道,他累极了。
“跟他们挤也是挤,怎么就不能跟我睡了。”她固执地说道。
谢昀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终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好,听你的。”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墙角,从弹药箱后拖出一捆干草,“不过,得先给你垫一层,这床太硬,你睡不惯。”
郑婉清一怔:“哪儿来的干草?”
“马厩那边匀的。”他蹲下身,把干草铺在床板上,又抖开那条薄毯覆上去,拍了拍,“虽然还是比不上家里的床,但总比首接睡木板强。”
郑婉清眼眶发热,低声道:“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这小身板,再睡两天硬床,腰都得断了。”他头也不抬地说,语气不容反驳,“还怎么帮我照顾伤员?”
郑婉清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涩。
“对了,兄长怎么样?”
谢昀手中的动作没停,仍在继续铺床:“兄长一首在疫病区,现在突发病例实在是太多,他忙得不可开交。”
郑婉清上前,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我想明日去疫病区看一下兄长。”
谢昀僵了一瞬,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抬手环住她,掌心贴在她后背,慢慢收紧。
他知道他的夫人下定决心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明日跟你一起去。”
炉火静静地燃烧着,屋里终于有了些暖意。
郑婉清看着谢昀铺好的床,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说好了,今晚一定要睡。”她闷声说。
谢昀轻声低笑,声音如同低沉的大提琴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动听:“好。”
“不准半夜溜去处理公务。” 她又叮嘱道,眼神中满是认真。
“嗯。” 谢昀应道,眼中带着宠溺。
“明早我若发现你骗我…” 郑婉清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瞪得圆圆的,扬起下巴故作威胁道。
谢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细碎的笑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问道:“怎样?”
郑婉清看着他眼中那温柔的笑意,不禁晃了神。她微微抿唇,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娇嗔道:“我就告诉兄长,说你欺负我。”
谢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笑声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回荡:“行,听夫人的。”
夜深了,外面的风雪渐歇。
两人和衣躺下,窄小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谢昀侧身而卧,为了给郑婉清腾出更多空间,整个身子几乎要悬在床沿外。
郑婉清偏不依,她伸手拉着谢昀的手臂,娇嗔地用力拽了拽,硬是让他往自己这边挪过来一点,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再挪你就要掉下去了。”
谢昀看着她佯装气愤,却又难掩关切的面容,不禁嘴角上扬,轻声失笑。郑婉清顺势窝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清晰地听着他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衬衣传来,又快又重。
“别动啦,” 她的声音带着睡意的绵软,却又固执得可爱,“这样暖和,你身上暖暖的,像个小火炉。” 说着,她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小猫。
“好,听你的,睡吧。” 谢昀轻声说道。
郑婉清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着他冒出胡茬的下巴,右手仍死死抓着他的衬衫肩线,生怕他一不注意又溜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睡吧,我守着你。” 她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鼻尖。
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气让谢昀终于放松下来,他收拢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郑婉清立刻得寸进尺地把腿也缠上来,膝盖抵着他的腿侧,整个人像藤蔓般紧紧攀附着他。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炭块裂开的细微声响中,郑婉清感觉到谢昀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知道他己经渐渐睡去。但她仍不敢松懈,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虽然微微发酸,却始终不肯放开。
在半梦半醒间,她好像感觉到谢昀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那轻柔的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温柔。而紧紧抱着她的双臂,始终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