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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寄存处】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主治医师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最多两天，她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在透支生命。"
护士小王站在门外，单手翻着病程记录，笔尖在"护理备注"一栏顿了顿，写下："24小监护"。
何玉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发黄的水渍。边缘卷曲的形状，让她想起上周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吃过的酥皮鹅肝派——金黄的脆壳在齿间碎裂，滚烫的鹅肝混着酱汁溢出。可现在，那滋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下意识咽了咽，喉咙里传来一阵刺痛。
"何老师，该吃药了。"
小王的声音平静，没有多余的起伏。她端着药盘站在床边，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翻旧的护理手册。医生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最多两天，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放着吧。"何玉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盯着药盘里的药片，在脑海里把它们变成各种食物——白色的糯米糍，黄色的柠檬塔。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尝"到味道的方式。
小王没多说什么，利落地支起床桌，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医嘱要求必须看着您服药。"她的语气既不恳求也不强硬，只是陈述事实。
小王看着她把药片含在舌根，顺着温水咽下，低头在本子上记录服药的时间，熟练的就如同操作医院里任何一台医疗设备。
何玉突然很想抽烟。她嗤笑一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个动作扯到了插在锁骨下的PICC导管，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小王连忙扶住她摇晃的手臂，那只曾经在首播间里挥舞着龙虾钳子的手臂，现在瘦得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
"需要什么？你别乱动，我帮你拿。"小王问。
"手机。"何玉喘着气说，"今天要首播。"
小王没有露出惊讶或担忧的表情。她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手机递过去。她的动作很稳，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步。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她上个月在重庆火锅店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举着满满一筷子的毛肚，涂着斩男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嘟起。而现在，那些口红早就被化疗药物取代，嘴唇干裂得像是烤过头的酥皮。
何玉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住院部腕带勒出的红痕——这个护工己经连续值了三个夜班。何玉盯着她手腕上的粉色兔子发圈。
小王知道这是三个月前那场首播的同款，但她只是收回手，机械开口：“需要我帮你架手机吗？"
"帮我架一下手机。"何玉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折叠支架，"今天开首播。"
当对方要求开首播时，她沉默着调整床头角度，金属支架碰撞声清脆利落，就像拆解医疗器械时的精准卡位。
小王沉默地架好手机，又从床底取出反光板。她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步都精准到位。何玉忽然想起自己骂哭过的那个餐厅领班——如果当时对方也能这样专业，或许她就不会给那家店打一星了。
她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涂抹口红时，看到屏幕里的自己：枯黄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曾经被粉丝称为"吃货界高圆圆"的脸颊凹陷得吓人。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带着那种挑剔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她给米其林餐厅打一星差评时的样子。
"各位老铁，今天可能是玉姐最后一次首播了。"何玉按下开始键，声音立刻切换到那种标志性的沙哑腔调。她甚至挤出一个笑容，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的嘴角裂开一道小口子。
弹幕瞬间爆炸：
【玉姐怎么在医院？？？】
【假的吧又在炒作】
【天啊瘦了好多，心疼】
【活该！暴饮暴食的报应】
【上次那家日料店就是被她骂倒闭的】
【玉姐加油啊我们等你回来】
小王站在监护仪旁，指尖划过屏幕记录各项数据。弹幕里的恶评与赞美在她耳中化作背景音，她只是专注地盯着心电图上的波动。何玉注意到她偷偷抹了下眼角。
保温盒是从家里带来的，印着"世界第一吃货"的字样，那是她获得"金筷子"美食博主奖时粉丝送的礼物。现在里面只装着一碗清汤面。
"今天测评的是……"何玉掀开保温盒，"协和医院特供续命面。"
镜头里的清汤面寡淡得可怜。面条细如发丝，汤色清亮，上面飘着两片薄得能透光的火腿和几粒葱花。何玉挑起一根面条，住院腕带上的"食道癌晚期"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弹幕更加疯狂：
【癌症？？？】
【肯定是假的好恶心】
【玉姐我妈妈也是这个病...】
【死得好！让你欺负小餐馆】
【大家积点口德吧】
"医生说以后……"何玉的喉咙突然哽住，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连流食都困难了。"
何玉的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秒。她想起三个月前那期引发争议的视频——她一个人吃完了十人份的帝王蟹套餐，然后给了餐厅两星差评，理由是"蟹肉不够鲜甜"。
小王站在监护仪旁边，平静地记录着数据。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握笔的手指微微发白。何玉突然很讨厌这种专业——就像她讨厌那些不敢反驳她的餐厅经理一样。
"来，给大家看看我的新'配饰'。"何玉突然扯开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下的胃造瘘管。那个粉红色的周围还粘着些许渗液，在首播间的美颜滤镜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色调。
弹幕炸了：
【太吓人了关掉！】
【玉姐别这样我们心疼】
【作秀也要有个限度】
【早点死吧害人精】
一阵剧咳突然袭来。小王立即上前，动作娴熟地调整氧气流量。何玉挥手阻止她按呼叫铃，"再……五分钟……"她喘着气说，"老铁们……打赏点菜……"
弹幕混杂着善意与恶意：
【别播了快去休息】
【装得真像，影后级表演】
【求你别死我还想看探店】
【恶人自有天收】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何玉的视线开始模糊，但首播间10万+的人数让她坚持着。她看到小王镇定地检查输液管，这个护工连皱眉的表情都控制得很好。
"那些店……"何玉突然抓住小王的手，监控仪上的波纹越来越平缓，"其实……"
她眼前闪过胡同口那家早点铺。老师傅做的糖油饼金黄酥脆，而她为了流量，在首播中说老人用了地沟油。铺子倒闭后第七天，老师傅突发脑梗走了。
【灵魂波动符合条件】
【悔意值达标】
【系统绑定成功】
手机从何玉手中滑落。首播间最后的画面是歪斜的天花板，弹幕还在滚动：
【真死了？】
【剧本吧太假了】
【一路走好】
【死得好】
监护仪拉出长音
小王冷静地执行着临终护理程序。她摘下手套，看着掌心未盖好的口红留下的红痕，像解剖标本上的标记。
她转身关闭首播设备，将保温盒里凉透的阳春面收进医疗废物袋。油花凝结的小圆点在她眼中，不过是需要处理的有机物残留。
窗外，秋日的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切出明暗条纹。
而她己经翻开新的护理记录单，准备迎接下一位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