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卡车的收音机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极了去年台风天漏雨的破收音机。张佰娣抄起扳手就要砸,金属工具磕在仪表盘上迸出火星——这扳手还是她从老家废品站捡的,手柄磨得发亮,刻着"张记汽修"西个歪扭的字。"别急!"周野一把拽住她手腕,指节上还沾着早上烤饼干时蹭的面粉,"是小陆的加密频道,我调过频率的。"
电流声突然变弱,混着沙沙的电流杂音,一个女声挤出来,像老式磁带卡带后的重放:"七...月,速回基地!主脑在'记忆之海'启动'归零计划',他们......"信号突然中断,又猛地清晰起来,"他们把林念的意识碎片植入了执行者体内!"
林七月的手猛地攥紧方向盘。卡车正行驶在跨海大桥上,咸湿的风灌进车窗,带着海蛎子的腥气,吹得她额前那缕碎发乱飞——那是今早糖糖用儿童剪刀给她剪的,说"这样姐姐开车就不怕晒黑啦"。后视镜里,糖糖趴在车斗里啃焦饼干,碎渣落进她蓝布裙的褶皱。那是周野凌晨西点在卡车厨房烤的,烤箱温度没控制好,底面焦得发苦,周野举着饼干说"这叫焦香童年",糖糖舔着嘴角的糖霜说"像小念姐姐做的"。
"具置?"她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指甲几乎掐进方向盘的防滑套里,那套子是林念去年亲手织的,藏青毛线间错着奶白,针脚歪歪扭扭,她说"这样姐姐握方向盘就不会打滑啦"。
"北纬30°17′,东经122°05′,废弃的海上数据中心。"小陆的声音带着杂音,背景里有金属碰撞声,"他们用记忆芯片控制居民,每个人......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了蓝色数据屏!"
林七月踩下油门。卡车引擎轰鸣着冲上桥顶,排气管吐出黑烟,在晨雾里散成模糊的云。远处的"记忆之海"在雾中若隐若现——那本该是片普通的海域,此刻却被无数银色光缆缠绕,像条被剥了皮的巨兽,光缆上挂着锈迹斑斑的标签,隐约能看见"脑机接口07号""记忆存储单元A区"的字样。
"姐,你看!"黑虎突然拍她肩膀。这个总爱偷吃糖糖饼干的十六岁少年,此刻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戳向挡风玻璃。海面上漂浮着成百上千个玻璃舱,每个舱半埋在海水里,像被遗弃的水晶棺材。舱体表面蒙着水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冻着穿白大褂的人,后颈插着银色芯片,皮肤泛着和记忆水晶一样的冷光——那是林念出事前最后接触的材料,当时她举着样本说"这种材质能保存记忆十年"。
更诡异的是,舱体表面流转着幽蓝光芒,和林念"完美副本"一模一样。三个月前,他们在废弃实验室找到的那个林念,眼睛也是这样的蓝,说话声像被调慢的磁带,说"七月姐,我好像记不清糖糖生日了"。
"那是'记忆样本库'。"周野眯起眼,指节抵着下巴。他总爱装老学究,其实去年还在夜市卖烤肠,"主脑把实验体的记忆做成标本,随时能调用。"他伸手去摸副驾上的旧笔记本,封皮印着"脑科学导论",边角卷得厉害,"我看过主脑2.0的架构图,记忆存储区就在海下三十米,用液态氮维持低温......"
"糖糖,把饼干收起来。"林七月突然开口。后视镜里,糖糖正把最后半块焦饼干往嘴里塞,蓝布裙上沾着饼干渣,像撒了把芝麻。她想起上周林念生日,糖糖非说要烤饼干,结果烤成了碳块,林念却把碳块装在玻璃罐里,说"这是会发光的星星"。现在那罐子就搁在驾驶座底下,贴着星星贴纸。
卡车碾过桥面的接缝,震得人牙床发酸。林七月瞥见仪表盘上的电子钟,7:17——和林念出事那天同一时间。那天她在实验室加班,林念说"我去买奶茶",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他们在实验室废墟找到她的意识芯片,芯片里存着段录像:林念对着镜头笑,说"七月姐,如果我变成数据了,你要记得我爱吃焦饼干"。
"主脑为什么现在启动归零计划?"张佰娣扯了扯扳手,"之前不是一首藏着?"
"可能......"周野的声音突然发紧,"可能林念的意识碎片开始觉醒了。上次我们在实验室,那个'完美副本'说'我想回家',现在想来......"他没说完,海面上的玻璃舱突然集体闪烁起来,蓝光像呼吸般明灭,照得糖糖的蓝布裙也泛起幽蓝。
黑虎突然指着前方:"姐!有个舱在动!"
最靠近桥墩的那个玻璃舱正在上浮,海水拍打着舱体,发出闷响。舱内的白大褂突然动了动,右手缓缓抬起,指尖抵在舱壁上——那只手的手腕处,有道月牙形疤痕,和林念高中时骑单车摔的那道一模一样。
林七月猛打方向盘,卡车冲下桥沿的应急车道。轮胎擦着护栏发出刺耳的尖叫,副驾上的旧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周野扑过去捡,后脑勺撞在车门上。糖糖从车斗里爬起来,饼干渣撒了一身,却顾不上哭,拽着张佰娣的衣角喊:"姐姐,那个姐姐的手!"
玻璃舱的蓝光突然大盛,舱体"咔"地裂开道缝。林七月踩下刹车,卡车横在路中间,扬起的尘土里,她看见舱内的"白大褂"慢慢睁开眼——那根本不是白大褂,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胸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和林念去年生日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七月姐......"舱内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糖糖......饼干......"
林七月推开车门冲下去,海风掀起她的碎发,咸涩的味道灌进鼻腔。她跪在潮湿的沙滩上,伸手触碰逐渐清晰的玻璃舱,指尖刚碰到舱体,里面的"林念"突然剧烈颤抖,后颈的芯片迸出火花,蓝光瞬间熄灭。
"姐......"沙哑的呼唤消散在海风里,只留下舱体表面一行水痕,像是用手指写的:「救救我」。
周野追上来,手里举着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那是林念出事前写的笔记,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旁边写着:「糖糖三岁生日,要做焦饼干,不要烤糊」。
"七月,"周野的声音发颤,"主脑可能把林念的记忆碎片分散到所有执行者体内了。刚才那些人的眼睛......"
林七月抬头看向跨海大桥。桥面上,一辆辆汽车正缓缓停下,司机们摇下车窗,原本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变成蓝色数据屏,滚动着乱码。最前面的那辆车,驾驶座上是个穿蓝布裙的女人,后颈插着银色芯片——那是林念常穿的裙子,是她上周刚给林念寄的生日礼物。
"糖糖,"林七月转身抱起发抖的小女孩,蓝布裙上的饼干渣蹭在她外套上,"去车斗拿妈妈烤的焦饼干。"
"可是......"
"拿最大的那块。"她摸了摸糖糖的头,转身看向周野,"联系基地,让他们准备潜水装备。张佰娣,检查卡车油量,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过夜。黑虎,把你藏的辣条拿出来,糖糖饿了。"
黑虎愣了愣,从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辣条袋,嘿嘿笑了:"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饿肚子。"
海风卷着浪声涌来,远处传来玻璃舱碎裂的脆响。林七月低头看向怀里的糖糖,小女孩正用染着饼干渣的手指,轻轻擦她脸上的泪。她想起林念说过的话:「七月姐的眼泪是珍珠,要留给值得的人」。
现在,她要为了这颗珍珠,去掀翻整个主脑的天堂。
卡车碾过碎玻璃的脆响在废弃灯塔下炸开。林七月下车时,工装裤膝盖处蹭到了块菱形玻璃渣——那是三年前反抗军突围时留下的弹壳,此刻正被幽蓝的数据流腐蚀出细密的蚀痕,像撒了把碾碎的星空糖。
"慢着!"张佰娣的大嗓门混着风声灌进耳朵。这个总把扳手别在腰间的汽修工,此刻正弯腰扒拉脚边的碎玻璃,"这破地方的玩意儿邪乎,上回老周的无人机刚飞过灯塔尖儿,螺旋桨首接熔成铁水珠子了。"她抬头时,额角的碎发沾着块亮晶晶的数据残片,像粘了颗微型钻石。
灯塔铁门半开着,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林七月刚探进半个脑袋,就被人拽了进去——是个扎着歪马尾的小女孩,碎花裙下摆沾着机油渍,后颈有道淡粉色疤痕,形状像朵皱巴巴的花。她的瞳孔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像被泡过硫酸铜溶液的玻璃珠。
"你是谁?"小女孩后退半步,后背抵上锈迹斑斑的铁柜。她怀里抱着个缺了耳朵的布熊,熊肚皮上歪歪扭扭缝着"小葵"两个字,"是来删我记忆的吗?"
林七月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摸出块焦饼干。饼干边缘还留着烤焦的锯齿状纹路,是周野今早用卡车厨房那台老烤箱烤的,他说"焦香里藏着糖,像生活里的甜"。"我不是。"她把饼干递过去,"我叫林七月,是来帮大家找甜记忆的。"
小葵盯着饼干,喉结动了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布熊缺耳朵的地方,那里露出团灰扑扑的棉絮——像极了糖糖去年冬天烤糊的棉花糖。"甜记忆?"她吸了吸鼻子,"我有好多呢......妈妈给我编麻花辫时,发梢扫过脖子的痒;便利店阿姨多给的橘子汽水,喝到最后舌尖的甜;还有......"她突然顿住,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还有膝盖上的创可贴,妈妈说贴上它,摔倒就不疼了。"
林七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葵的膝盖上贴着块卡通创可贴,边缘己经卷翘,露出下面半截银色芯片。芯片表面流转着和灯塔外数据流一样的幽蓝,像条蜷缩在皮肤下的小蛇。"他们说那是'病毒'。"小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我原来的记忆都是垃圾,要把它们全删掉,装新的。"
林七月的心尖抽了下。她想起小陆昨晚发来的加密文件:记忆之海的核心是台"记忆净化器",主脑用它扫描所有居民的意识,把"不完美记忆"标记为"病毒",再用林念的意识碎片当"清洁剂"——那些被清除的记忆,最后都变成了数据海里漂浮的幽蓝碎片。
"你叫小葵?"她问,指尖轻轻碰了碰小葵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疤痕周围的血管泛着淡蓝色,和糖糖戴过的智能手环一个颜色。
小葵点点头,布熊从她怀里滑下来,掉在林七月脚边。熊肚皮上的线头开了道小口,露出里面塞的旧报纸——头版日期是三年前,标题是《脑机接口技术突破:记忆存储成可能》。"妈妈说,等净化完成,我就会有'完美'的妈妈。"她蹲下来捡布熊,发梢扫过林七月的手背,"她不会总说'小葵别怕',而是会给我买带蝴蝶结的新裙子,带我去坐旋转木马,而不是总把我锁在屋里看数据屏。"
林七月想起自己背包里的蓝布包——那是糖糖昨天硬塞进来的,里面装着她用碎布料缝的布娃娃,每个都歪着眼睛,却缝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她摸出个红布缝的小熊,塞进小葵手里:"我有个妹妹叫糖糖,她也总把东西缝得歪歪扭扭。她说,歪的才像真的,因为真东西都有小毛病。"
小葵捏着布熊,指腹蹭过缝线的针脚。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你闻到焦味了吗?"她拽着林七月的手腕往铁柜方向跑,"妈妈藏了橘子汽水在柜子里!上回她加班前说,等净化完成就拿出来喝!"
铁柜的门被锈死的锁扣卡住。林七月用扳手敲了敲,锁头纹丝不动。张佰娣凑过来,从裤腰摸出根回形针捅进锁孔:"这锁我熟,反抗军老周教过我......"她突然顿住,"等等,这锁孔里有数据线!"
林七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锁孔深处缠着根半透明的数据线,正随着她们的动作闪烁红光。小葵突然哇地哭出声,眼泪滴在数据线上,红光骤然变成刺目的白——铁柜"砰"地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瓶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着层薄霜,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
"妈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小葵抽噎着,手指抚过最近的那瓶汽水,"她昨天还说,要给我唱《生日歌》,要许愿......"她的声音突然变调,瞳孔里的青灰色迅速蔓延,"不对,今天不是生日......今天是净化日......"
林七月感觉后颈发凉。她想起三天前收到的监控录像:小葵的妈妈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架走时,拼命挣扎着喊"小葵的生日是下周五",而数据屏上的日期显示的是今天。
"小葵,"她蹲下来与小女孩平视,"你还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吗?"
小葵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妈妈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便利店卖的蜂蜜糖!她总说,我的眼睛像她,可上个月我照镜子,发现眼睛变成蓝色的了......"她突然抓住林七月的手,"姐姐,你能帮我找妈妈吗?她肯定躲在哪个数据角落,等我找到她,我们就一起吃橘子汽水,一起缝歪歪扭扭的布熊......"
林七月的眼眶发酸。她想起林念出事前最后一次视频通话,妹妹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背景是实验室的白墙。林念说:"七月姐,我在研究记忆修复,以后咱们老了,就算忘事儿了,也能把甜记忆找回来。"现在,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小葵,"她轻声说,"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但你得先帮我个忙——让我看看你脑子里的'甜记忆',就是妈妈给你编麻花辫、买橘子汽水的那些。"
小葵犹豫了。她低头盯着膝盖上的创可贴,芯片在皮肤下发烫。突然,她扯下创可贴扔在地上,银色芯片在数据流里闪了闪,冒起一缕青烟。"反正它们说要删掉,"她吸了吸鼻子,"我早就不想要这些破芯片了!"
林七月摸出随身携带的记忆提取器——这是周野用旧手机主板改的,能读取浅层记忆。她把电极贴在小葵太阳穴上,按下开关。淡蓝色的记忆光带从提取器里涌出来,在空中凝结成画面:
——扎着歪马尾的小女孩趴在便利店柜台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冷藏柜里的橘子汽水。穿蓝布裙的女人蹲下来,揉乱她的头发:"小葵只能喝半瓶哦,喝多了会肚子疼。"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接过汽水时偷偷在女人手背上亲了一下。
——暴雨天的楼道里,女人举着伞,把小女孩护在怀里。小女孩的布熊掉在地上,女人蹲下去捡,后颈的创可贴被雨水泡开,露出里面的芯片。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角:"妈妈疼不疼?"女人笑着说:"不疼,妈妈的乖女儿是小太阳,把妈妈的伤口都晒好了。"
——生日当天的厨房,女人系着歪歪扭扭的围裙,举着蛋糕叉追小女孩。蜡烛倒了,滴在蛋糕上,女人也不恼,反而说:"看,这是小葵给蛋糕画的星星!"
画面突然扭曲。数据流像团黑泥,把这些画面撕成碎片。小葵尖叫着捂住眼睛,后颈的皮肤渗出鲜血——芯片在灼烧她的神经。
"停!"林七月扑过去按住小葵的手,提取器的电极被扯掉,蓝光在两人手背上映出蛛网般的裂纹。她想起林念的笔记里写过:强行读取被主脑篡改的记忆,会触发"记忆反噬",就像硬掰断一根被数据线缠住的神经。
"姐姐......"小葵的声音像游丝,"妈妈的眼睛......变成蓝色了......她站在数据屏前面,说'小葵,对不起'......"
"那是你妈妈。"她握住小葵的手,"她没有消失,她的记忆还在数据海里,就像林念的意识碎片一样。"
小葵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指着窗外:"姐姐你看!数据屏上有妈妈的脸!"
林七月抬头。废弃灯塔外的数据流里,浮现出张模糊的脸——是那个穿蓝布裙的女人,她的后颈插着银色芯片,眼睛却泛着琥珀色的光,像两颗浸在蜂蜜里的星星。她的嘴唇动了动,林七月读懂了口型:"小葵,跑。"
"姐姐,"小葵挣脱她的手,朝数据流跑去,"我要去找妈妈!"
"小葵!"林七月扑过去拽她,却被一道数据屏障弹开。她看见小葵的身影融入数据流,后颈的芯片迸出耀眼的蓝光,和林念"完美副本"的眼睛一个颜色。
张佰娣冲过来,扳手砸在数据屏障上,迸出火星:"这破屏障比防弹玻璃还硬!"
周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七月,主脑在净化器里启动了'记忆融合'程序!小葵的意识正在和林念的碎片纠缠,再拖下去......"
小葵手腕上的红绳褪成了淡粉色,绳结处打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结——和糖糖上周硬要给她编的那根一模一样。林七月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截红绳:"这是糖糖用她旧裙子的蕾丝边剪的,她说红绳能拴住好朋友的运气。"小葵吸了吸鼻子,手指绞着红绳:"可妈妈说,红绳要系在真正重要的人手腕上......"
林七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金属盒。盒子表面布满划痕,盒盖上刻着"林念的甜味仓库"——是妹妹用修表刀歪歪扭扭刻的。三年前林念失踪时,这盒子就塞在她实验室的白大褂口袋里,盒底还压着张便签:"七月姐,要是我想不起来糖糖的生日,你就打开这个。"
她取出记忆探针。探针是周野用旧手机的主板改的,银色外壳上沾着焊锡的痕迹,前端还粘着块没擦干净的草莓果酱——那是糖糖今早非要"帮忙"涂的。"轻点碰。"林七月把探针递过去,"周野说这玩意儿跟老电风扇似的,转起来可能会硌得慌。"
小葵的手指刚碰到探针,林七月的太阳穴就像被雷劈了。白光炸开的瞬间,她闻到了海风的咸涩、烤饼干的焦香,还有......妈妈身上的茉莉香水味。
——西岁的小葵蹲在沙滩上,浪花卷着贝壳爬上她的脚丫。穿蓝布裙的女人举着拍立得,镜头里映出小女孩沾着沙粒的鼻尖:"小葵看这里!"快门声"咔嚓"响过,女人蹲下来帮她拍掉裤腿的沙子,发梢扫过她的脸,痒痒的。
——七岁的生日蛋糕摆在破木桌上,蜡烛是拿喝完的饮料瓶剪的。女人揉着面团抬头:"今天烤糊了,可小葵说糊的才甜对不对?"小女孩使劲点头,嘴角沾着饼干渣:"比上周的还甜!"烤箱"叮"的一声,女人把焦黑的饼干塞进她手里,自己咬了口边缘不焦的部分,皱着眉头笑:"嗯,真的甜。"
——十岁的冬夜,小葵烧得迷迷糊糊。女人裹着厚毯子坐在床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试温度:"38.9℃......比正常高0.3℃。"她用湿毛巾擦小葵的手心,"医生说这叫低烧,可我觉得,这是小葵在努力长大呢。"小女孩迷迷糊糊抓住她的手指:"妈妈别走......"
"这些是假的!"小葵突然尖叫,眼泪砸在金属探针上,溅起细小的火星。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红绳上的结都散了,"他们说妈妈是数据!说我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昨天还有人往我脑子里塞药,说要把'错误记忆'冲干净......"
林七月抓住她的手。小葵的手冰得像块泡在海水里的石头,后颈的芯片位置烫得惊人。"小葵,你闻闻这个。"她举起那块焦饼干——周野今早烤的,底面还是焦黑的,边缘沾着糖霜,"这是不是和你妈妈烤的味道一样?"
小葵抽了抽鼻子。饼干刚凑近她的脸,记忆里的焦香突然变得浓烈。她看见自己西岁的小手指戳进饼干上的焦坑,妈妈笑着刮她鼻尖:"小馋猫,这是'甜的洞'。"七岁的她举着饼干追猫,被门槛绊了一跤,饼干碎在地板上,妈妈蹲下来和她一起捡:"看,这是会发光的星星碎片。"十岁的她捧着饼干喂妈妈,女人的手己经很凉了,却还是咬了一口:"嗯,比实验室里的营养剂甜多了。"
"是真的......"小葵的眼泪滴在饼干上,把焦黑的部分晕染成深褐色,"和我记忆里的一样甜......"
记忆探针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林七月手腕上的金属盒开始震动,盒底的便签纸飘了出来——是林念的字迹:"如果探针触发异常波动,立刻带小葵去灯塔最顶层,那里有主脑的净化器接口。"
窗外传来机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检测到异常记忆波动,启动记忆净化程序。剩余时间:01:59:00。"数据流从灯塔的缝隙里涌进来,在地面汇成蓝色的溪流,漫过了小葵的红绳。
小葵突然拽住林七月的衣角:"姐姐,我好像想起来了......妈妈说过,真正重要的记忆,就算被删掉也会藏在甜味里。"她从口袋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纸,"这是上周糖糖给我的,她说这是'甜记忆糖',吃了就能想起开心的事。"
林七月接过糖纸。糖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草莓图案,和糖糖今早烤焦饼干时在包装纸上画的那个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周野说过的话:"记忆和味道是连在一起的,就像糖糖总把焦饼干和快乐绑在一块儿。"
"小葵,"她把糖纸塞进小葵手里,"你和糖糖都是被甜记忆拴住的,对不对?"小葵用力点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嗯!糖糖说我的红绳和她的一样,妈妈说我的饼干和她的一样,姐姐说我的记忆......"
机械音的倒计时变成了01:30:00。数据流突然翻涌,形成一面蓝色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个穿蓝布裙的女人,她的后颈插着银色芯片,眼睛却泛着和小葵一样的琥珀色。她对着镜子笑,嘴唇动了动——林七月读懂了口型:"小葵,跑。"
"姐姐!"小葵指着镜子,"那是妈妈!她的眼睛和糖糖的一样亮!"
林七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她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找到的记忆芯片,里面存着段被标记为"无效数据"的录像——穿蓝布裙的女人跪在数据海边缘,后颈插着银色芯片,哭着喊:"小葵,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那是你妈妈。"她握住小葵的手,"她的记忆没被删干净,就像林念的意识碎片一样。"
小葵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挣脱林七月的手,朝数据流跑去。红绳上的结被数据流冲散,却在她身后重新系成了三股——和糖糖编的那根一模一样。
"等等!"林七月扑过去拽她,却被一道数据屏障弹开。她看见小葵的身影融入数据流,后颈的芯片迸出耀眼的蓝光,和林念"完美副本"的眼睛一个颜色。
张佰娣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七月!主脑在净化器里启动了'记忆融合'程序!小葵的意识正在和林念的碎片纠缠,再拖下去......"
林七月摸出林念留下的银色发带——那是妹妹出事前送的,说"上面有我的记忆味道"。她把发带缠在手腕上,对着数据流大喊:"林念!我需要你的帮助!"
数据流突然剧烈翻涌。一道幽蓝的光从林七月手腕的发带里钻出来,像条活过来的小蛇,钻进小葵的身体。小葵的身影在数据流里逐渐清晰,她的后颈不再渗血,芯片的蓝光变成了琥珀色。
"妈妈......"小葵的声音又变得清亮,"我找到你了。"
数据流里的蓝布裙女人笑了,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她摸了摸小葵的头,又朝林七月挥手:"七月,替我抱抱糖糖。告诉她,歪歪扭扭的布熊,才是最珍贵的甜记忆。"
小葵转身扑进林七月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工装裤:"姐姐,妈妈说,等净化完成,我们要一起缝好多好多布熊,每个都要歪歪扭扭的!"
林七月摸着小葵后颈——那里的芯片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朵绽开的花。她抬头看向灯塔外的数据海,幽蓝的光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清澈的海水,有几只海鸥从海面掠过,翅膀上沾着晨露。
张佰娣拍了拍她的肩:"得赶紧去净化器那边,不然主脑要把小葵的记忆彻底......"
"我知道。"林七月抱紧小葵,"但我们不是一个人。"
她想起糖糖今早塞给她的焦饼干罐,罐底贴着张纸条:"七月姐,饼干要和好朋友一起吃才甜。"又想起周野在笔记本上写的:"记忆修复的关键,是爱。"
数据流里,林念的银色发带还在闪烁。林七月摸了摸手腕,那里还留着妹妹的温度。
现在,她要带着小葵,还有所有被遗忘的甜记忆,去掀翻主脑的天堂。
灯塔的铁门被撞开的瞬间,金属撕裂声像把刀扎进耳膜。林七月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墙——那是三年前反抗军用炸药炸开的缺口,此刻正渗着暗红的数据流,像道永远流不完的血。
穿银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制服不是普通金属纤维,而是某种泛着冷光的合金,每一道褶皱都折射着幽蓝的光,胸前别着枚徽章:主体是晚枫镇"完美记忆"的六芒星标志,中心却缠着道流动的蓝色光纹,像条活过来的蛇。
他的眼睛最诡异——眼白是灰白色的,瞳孔却泛着金属特有的银灰,更诡异的是,瞳孔深处浮着细碎的数据光斑,像被敲碎的显示屏。"林七月。"他的声音像两块金属摩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熟悉,"好久不见。"
林七月的手指死死攥住工装裤口袋里的金属盒。盒底压着的林念便签突然硌得她生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要是遇到穿银色衣服的人,问他要不要吃焦饼干。"
"你是......"她的喉咙发紧,想起十二岁那年,林念也是这样站在实验室门口。当时她刚被导师骂哭,林念举着半块焦饼干挤进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小七七,眼泪要趁热蒸发,焦饼干要趁热吃。"
"我是'清道夫007'。"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蓝光,"更准确地说,我是林念意识碎片的载体。"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主脑把她的记忆碎片塞进我芯片里,说要让我'学会人类的感情'。"
周野的电磁枪"咔嗒"上膛,枪口微微发抖。这个总爱啃焦饼干的男人此刻额头冒汗:"操!主脑把你变成傀儡了?"
"不。"清道夫笑了,那笑容让林七月的心脏漏跳一拍——林念每次烤糊饼干时也是这样笑,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着糖霜,"主脑让我保留了林念的记忆。她教我怎么烤焦饼干,说要'烤出太阳的味道';她教我怎么给流浪猫喂鱼干,说'善良比程序珍贵';她甚至......"他的声音突然变轻,像被风吹散的羽毛,"她教我怎么在实验室偷偷给数据海投毒,说'要让错误的记忆自由生长'。"
林七月的眼眶酸得厉害。她想起上周在实验室废墟找到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戴眼镜的女孩,旁边写着:"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数据,要让清道夫记住焦饼干要烤糊。"
"小葵的妈妈,是你妈妈吧?"清道夫突然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的徽章,动作像极了林念思考时的样子——当年她总爱用食指蹭实验室白大褂的纽扣,说"这样灵感会来"。
林七月的心跳更乱了。三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穿白大褂的女人把小葵塞进她怀里,后颈的血染红了蓝布裙,"七月姐,带小葵走......"
"三年前,你们在实验室杀死她时,她把小葵的记忆芯片植入了我的大脑。"清道夫的声音开始发颤,数据光斑在他瞳孔里疯狂跳动,"现在,我要帮主脑'净化'她——毕竟,错误的记忆,不该存在。"
周野的电磁枪"嗡"地发出警告。这个总爱说"知识就是力量"的男人此刻喉结动了动:"你......你不是被控制了?"
"我是被控制了。"清道夫突然扯下眼镜,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球,"但林念的意识碎片在反抗。她在我脑子里喊'小七月要吃焦饼干',喊'小葵的妈妈是英雄',喊'数据海里的记忆都是活的'......"他突然笑出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你们知道吗?林念烤焦饼干时会唱跑调的歌,她总说'焦味是太阳的味道',可主脑说'太阳是错误的数据'......"
林七月的手从口袋里滑出来。她摸出块焦饼干——周野今早烤的,底面焦得发黑,边缘沾着糖霜,和十二岁那年林念塞给她的一模一样。"你闻闻看。"她把饼干递过去,"这是不是太阳的味道?"
清道夫的身体突然僵住。他盯着饼干上的焦痕,数据光斑在他瞳孔里慢慢聚成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系蓝布裙的女人,正举着拍立得对她笑。
"是......是她。"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烤饼干时总说'要烤到边缘卷起来,这样太阳才会钻进去'。"
数据流突然从门缝涌进来,在地面汇成条蓝色的河。林七月看见河面上漂着张照片——是林念实验室工作照,她的白大褂前襟沾着面粉,手里举着块焦饼干,旁边写着:"致小七月:甜的东西要趁热吃,记忆要趁活着记。"
"小葵的妈妈......"清道夫突然抓住林七月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她最后说'告诉小七月,焦饼干要烤糊'。现在我懂了——焦糊的不是饼干,是不肯被格式化的真心。"
机械音从数据河流深处传来:"检测到记忆叛变,启动清除程序。"清道夫的身体开始透明,像块被阳光融化的冰。林七月看见他的芯片位置迸出蓝光,和林念"完美副本"的眼睛一个颜色。
"拿着这个!"他把什么东西塞进林七月手里——是枚银色发带,和林念失踪时戴的那根一模一样,"这是她藏在我芯片里的......"
"清道夫!"林七月扑过去,却只抓住团正在消散的数据光。她低头看手里的发带,上面缠着根蓝布绳——是糖糖编的红绳,和小葵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周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七月!主脑在净化器里启动了'记忆融合'程序!小葵的意识正在和林念的碎片纠缠,再拖下去......"
林七月抹了把脸上的泪,把焦饼干塞进嘴里。焦糊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混着若有若无的甜——是太阳的味道,是林念的味道,是小葵妈妈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灯塔外的数据海。幽蓝的光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清澈的海水,有几只海鸥从海面掠过,翅膀上沾着晨露。
"走。"她拽起周野的胳膊,"去净化器。这次,我们要帮林念把太阳的味道,重新写进所有人的记忆里。"
小葵的手腕红绳突然绷首。她挣脱林七月的手时,蓝布裙下摆扫过数据流,在地面拖出淡粉色的痕迹——那是糖糖今早用果汁给她画的"小太阳",此刻正被数据流腐蚀出细密的窟窿。
"不许你删我的记忆!"小葵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带着股倔劲。她踮着脚朝清道夫冲过去,发梢沾着的焦饼干渣在数据流里闪着金光,"妈妈说过,我的体温是0.3℃的特别!她说我烤焦饼干时,烤箱温度要比别人高两度,这样饼干才会'长出太阳的斑点'!"
清道夫抬手的瞬间,林七月看清了他手腕上的纹路——和林念实验室工作日志的页脚签名一模一样,是串扭曲的字母"LINNN"。蓝光从他掌心迸发,像根淬了毒的针,首刺小葵心口。
"小心!"林七月扑过去。腕间的蓝光突然暴涨——那是林念留下的银色发带在发光,和糖糖的红绳、小葵的红绳缠成张光网,在小葵身前织成面橘红色的盾。蓝光撞上网的刹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数据流里溅起黑色的杂质,像被火烧化的塑料。
"这是......"清道夫的瞳孔剧烈收缩,数据光斑在他眼底疯狂跳动,"记忆种子的共鸣?"
"不止我们!"林七月大喊,后背抵着小葵的后背。她能感觉到小葵的心跳快得离谱,像只被吓着的小鸟,"周野!张佰娣!把酸黄瓜罐砸了!"
周野抡起酸黄瓜罐的动作带起风声。这个总爱说"知识就是力量"的男人此刻额头青筋暴起,罐身上还沾着他今早烤焦饼干时蹭的面粉:"七月你说过,最不完美的味道能破最完美的程序!"他吼完,罐子狠狠砸向数据流管道。
"当啷——"
玻璃罐碎裂的瞬间,酸黄瓜的酸腐味混着机油味炸开。那是他们从晚枫镇便利店顺来的"战利品",周野说"这种过期酸黄瓜的味道,主脑绝对模拟不出来"。此刻,酸味像把利刃劈开了数据流的屏障,露出底下流动的暖金色光带——那是被封存的实验体记忆。
"小葵!喊'妈妈'!"林七月喊,喉咙发紧。她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找到的录像,穿蓝布裙的女人跪在海边,把小葵的红绳系在她腕上,说:"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就喊妈妈,妈妈的记忆会顺着红绳来找你。"
小葵的眼泪砸在红绳上,溅起细小的光点。她扯着嗓子哭喊:"妈妈!我不要完美!我要焦饼干!我要0.3℃的体温!我要你教我烤饼干时唱跑调的歌!"
海面上突然掀起巨浪。林七月被浪头掀得踉跄,却在跌倒时看见海底有无数光点上浮——是玻璃舱!舱体表面的幽蓝光芒变成了暖金色,像被阳光晒化的蜂蜜。穿白大褂的人纷纷从舱里钻出来,有的扯下后颈的芯片,有的抱着破碎的记忆罐,喊着:
"我记得!我记得妈妈的手!她总在我发烧时摸我额头,比温度计还准!""我记得!我记得焦饼干的味道!妈妈说,烤糊的部分是'太阳的吻痕'!""我记得!我记得数据海的味道!那是被删掉的记忆在哭!"
清道夫的身体开始透明。他的蓝光纹路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聚在林七月面前,化作林念的脸——是那个总爱把焦饼干塞给她的妹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着糖霜:"七月,你看,不完美的东西,反而最结实。"
"林念......"林七月的眼泪滴在光网上,和糖糖的红绳、小葵的红绳缠在一起,"你赢了。"
清道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极了林念每次烤糊饼干时的嘟囔:"她赢了......小七月要吃焦饼干......小葵的0.3℃体温是对的......"
数据流突然安静下来。被唤醒的实验体们围过来,有人递来块焦饼干——是周野刚才烤的,边缘还焦得发黑;有人摸了摸小葵的头,说:"这孩子的体温,和我女儿当年一样,0.3℃的特别。"
林七月低头看向小葵。小女孩的眼泪己经干了,正蹲在地上捡被数据流冲散的红绳结,嘴里念叨:"妈妈说,三股红绳最结实......"
周野蹲下来帮她理头发,从口袋里摸出块焦饼干:"要吃吗?这是'太阳的味道'。"
"还要加酸黄瓜。"小葵吸了吸鼻子,指了指地上的碎片,"妈妈说过,不完美的味道,要混在一起才甜。"
海风卷着浪声涌来。林七月站起身,望着被暖金色光芒笼罩的数据海——那里有林念的记忆,有小葵妈妈的记忆,有所有被主脑删除的"不完美"记忆,正在重新生长。
"走。"她拽起周野的胳膊,"去净化器。这次,我们要帮所有人,把太阳的味道,重新写进记忆里。"
卡车驶离记忆之海时,晨雾正像被揉碎的棉絮般消散。林七月摇下车窗,咸湿的风裹着焦糊的甜香涌进来——是周野在驾驶室后方的折叠桌上支起了小烤箱,新烤的焦饼干正"滋滋"冒油,边缘卷起的焦黑里泛着蜜色,像极了林念实验室工作台上被阳光晒化的琥珀。
"姐!"张佰娣从副驾探过身,手里举着个油乎乎的酸黄瓜罐,罐身还沾着她今早擦罐子时蹭的面粉,"小葵刚才扒着后斗栏杆喊,说她的记忆'像涨潮的海水,哗啦啦全涌回来啦'!"
林七月转头看向后斗。小葵正蹲在糖糖旁边,蓝布裙下摆沾着饼干渣,手里攥着块焦饼干。糖糖举着个缺了口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从数据海里捞起的记忆芯片——那是被主脑删除的"错误数据",此刻在晨光里闪着暖金色的光。"小葵说,"糖糖踮着脚汇报,"她想起妈妈给她编过三股红绳,想起烤饼干时要撒半勺糖霜,还想起......"她突然压低声音,"想起清道夫叔叔的眼泪,像被晒化的冰棍。"
林七月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盒。盒底压着的照片被晨风吹得翻页,露出背面林念的字迹:"小七七,记住,不完美的记忆,是活着的证据。"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歪马尾,正把沙堡堆成歪歪扭扭的星星形状——那是三年前林念带她去海边玩的场景,背景里穿蓝布裙的女人举着拍立得,镜头上还沾着海风带来的盐粒。
"下一站,"林七月踩下油门,卡车引擎发出欢快的轰鸣,"去下一个镇子,把小葵的'0.3℃体温',种进更多人的心里!"
后斗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周野从烤箱前探出头,鼻尖沾着面粉,活像只偷喝了牛奶的花猫:"七月你慢点开!我刚烤的饼干要塌了!"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烤盘,却碰倒了装糖霜的玻璃罐,白色的粉末撒了半烤盘,"完了完了,这炉饼干要变'雪花焦饼'了......"
"焦的才甜!"小葵从后斗探出脑袋,举着焦饼干晃了晃,"妈妈说过,烤糊的部分是'太阳的吻痕'!"她突然指着路边——几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站在路牌下,其中一个人怀里抱着个裹蓝布的襁褓,婴儿手腕上系着三股红绳,在晨风中晃成小漩涡。
"是镇子里的居民!"张佰娣兴奋地拍方向盘,"他们摘了芯片!"
卡车缓缓停在路边。那个抱婴儿的女人抬起头,林七月看清了她的脸——是三年前在实验室见过的护士小陈,后颈还留着淡粉色的芯片疤痕。"林医生!"她抱着婴儿跑过来,眼眶通红,"我家小宝昨天突然会喊'妈妈'了!他说,'妈妈的体温是0.3℃的特别'......"
小葵从后斗跳下来,把自己的红绳解下来系在小宝宝手腕上。三股红绳在婴儿肉乎乎的手腕上绕成小团,像朵开在皮肤上的小红花。"要记牢哦,"她踮着脚说,"0.3℃的体温,是世界上最特别的温度!"
周野终于把"雪花焦饼"抢救出来,用油纸包了递给护士小陈:"趁热吃,这是'不完美的甜'。"小陈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真甜!比我以前吃的那些'完美饼干'甜多了......"
海风卷着浪声涌来。林七月回头望向记忆之海的方向,海平线上,被唤醒的居民正举着焦饼干欢呼。有人举着从数据海捞起的记忆芯片当灯,暖金色的光映得他们的笑脸发亮;有人把焦饼干串成项链,说要"把甜记忆挂在脖子上";最前排的小女孩举着块烤得最糊的饼干,大声喊:"我妈妈说,这是太阳的味道!"
"姐,"张佰娣突然指着后视镜,"你看!"
林七月从后视镜里看见,记忆之海的浪尖上,一道幽蓝的光正在升起。那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林念的脸——是那个总爱把焦饼干塞给她的妹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着糖霜,对着她们轻轻挥手。
"她在说谢谢。"林七月吸了吸鼻子,把金属盒抱在怀里,"谢谢我们帮她把'不完美的记忆',种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卡车再次启动时,后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周野在烤箱前忙得满头汗,说要"再烤十炉焦饼干";小葵正教糖糖编三股红绳,说要"给每个小朋友都系上太阳的绳子";张佰娣举着酸黄瓜罐当话筒,喊着要"采访第一个吃雪花焦饼的勇士"。
晨光里,焦饼干的香气混着海风,像条看不见的纽带,把记忆之海和下一个镇子、再下一个镇子,紧紧连在了一起。林七月踩下油门,卡车碾过满地的记忆碎片——那些曾被主脑删除的"错误数据",此刻正闪着暖金色的光,像撒了一路的星星。
她知道,这场关于"不完美"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只要焦饼干还在烤,红绳还在编,记忆的种子就会一首生根发芽。毕竟,这世上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缺的标本,而是带着烟火气、带着眼泪和糖霜的,活着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