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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耕书蹲在榜墙根下数蚂蚁，耳边炸开声惊雷："解元郎刘耕书——"
报喜衙役的铜锣震得槐树叶子簌簌首落。阿爹刘二柱扑到黄榜前，手指蘸着唾沫星子往榜首摸，糊了满手金粉才敢信："祖宗显灵啊！我儿中了解元！"
"砰！"
红绸包裹的榆木匾额砸在青石板上，惊飞檐下一窝麻雀。知府衙门的书吏擦着汗赔笑："贵府须得派个男丁扛匾游街，按例要绕城三周……"
憨哥从人堆里挤出来，赤着上身露出精铁似的腱子肉。他单手拎起足有百斤的匾额，歪头问满脸褶子的书吏："这样扛？"
满街哗然中，刘耕书瞥见大房长子刘金宝缩在茶楼雅座的背影。那人揪着绸衫前襟的手骨节发白，活像要将三年前舞弊落榜的怨毒全拧进布料里。
"且慢。"
刘耕书突然按住憨哥肩头，指尖在"耕读传家"的鎏金大字上轻叩。昨日县衙送来牌匾时他便觉蹊跷——寻常功名匾额多用樟木，这榆木芯子里怕不是裹着三斤铁砂。
"知府大人体恤寒门，特赐精铁镶边匾额以彰文治武功。"书吏的汗珠滚进衣领，声线绷得比弓弦还紧。
刘耕书垂眸轻笑。榆木遇潮则胀，精铁夹层浸了露水少说二百斤重，分明是要憨哥当街出丑，连累他这解元郎成全县笑柄。
"阿弟，扛不扛得？"憨哥转头问他，蒲扇大的手掌稳稳托着匾额底缘。
刘耕书指尖划过榆木纹理，忽地抬声冲茶楼吆喝："堂兄既来观礼，何不共襄盛举？"
刘金宝被这嗓子惊得打翻茶盏，狼狈下楼时踩了袍角，踉跄扑在憨哥脚边。
"起开！"憨哥皱眉拎鸡崽似的提溜他后领，单臂擎着匾额往肩头一送。二百斤重物压得青石板"咔"地裂开蛛网纹，他倒弯起嘴角冲弟弟笑："轻！比咱家碾场的石磙轻省！"
围观人群炸开喝彩。货郎撂下担子拍掌，绣娘抛了团扇叫好，连巡街的衙役都忍不住吹响呼哨。憨哥大步流星往前走，镶铁匾额在他肩头稳如泰山，所过之处地砖皆碎，倒像是给知府大人的"厚礼"盖了满地印鉴。
"且看新科举人与力士游街，真乃文曲武曲双星临凡！"
茶博士敲着惊堂木高声喝彩，顺手将刘金宝如泥的丑态编成段子。待游至县学门前，憨哥忽地驻足，匾额"哐当"立在地上："阿弟说要停这儿。"
刘耕书抚过县学斑驳的门柱，三年前他正是在此被诬偷题。如今镶铁匾额映着"明德修身"的漆金门联，倒像柄利剑戳穿了虚伪皮囊。
"有劳堂兄搭把手。"他转身扶起面如土色的刘金宝，"烦请将这块榆木送回知府衙门——就说刘解元不忍明珠蒙尘，愿借花献佛。"
当夜西院柴房灯火通明。
阿姐挥刀劈开榆木，铁砂哗啦啦倾泻而出，其间混着张盖了知府私印的密函："若刘氏子嗣身残，可荐金宝补缺……"
"好毒的计！"阿娘抖着信纸冷笑，"明日我便去城隍庙哭一场，让全县都知道知府大人爱民如子——爱到给读书人送棺材板！"
憨哥蹲在铁砂堆里扒拉半晌，忽地举起块乌沉沉的精铁："打把镰刀给阿爹割麦？"
满屋哄笑中，刘耕书望向窗外弦月。三年光阴把病榻上的痨病鬼淬成了解元郎，却始终改不了憨哥这份赤子心肠——或许这便是老天爷赐给刘家最厚的福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