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喧嚣在暮色中逐渐沉淀。
顾承渊握着苏清欢的手往杂役院走时,能感觉到少女指尖微微发颤——方才他玄脉逆转时暴走的灵气擦过她手背,此刻还留着淡金灼痕。
"清欢。"他停住脚步,转身时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尾,"我没事。"
苏清欢咬着唇摇头,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手腕。
淡青色的治愈灵气顺着脉门渗入,却在触及他掌心金纹的刹那被猛地吸走。
她瞳孔微缩,看见金纹如活物般沿着血管攀爬,在他颈侧勾勒出半朵莲花图腾。
"承渊!"她惊呼着要抽手,却被他反握住,"别怕,是契约之力在温养经脉。"顾承渊垂眸凝视交握的手,声音放得极轻,"方才你用岁星命格替我引开反噬......是不是又透支了?"
苏清欢的耳尖瞬间泛红。
她确实在血契逆转时偷偷运转了本命心法——锦鲤命格能转嫁因果,却也会将损伤反噬到自身。
此刻丹田处像压着块烧红的炭,每说一个字都灼得生疼,但她只是扯出个笑容:"我、我没事的。
你玄脉刚稳定,今晚我去你房里......"
"不行。"顾承渊突然收紧手指,指腹擦过她腕间新添的红痕,"你需要调息。"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而且......我今晚要去藏经阁。"
苏清欢的笑容僵在脸上。
太初宗藏经阁分内外两层,内层藏着各峰秘典,连内门弟子都需长老手令才能进入。"承渊,你要查......"
"血契的来历。"顾承渊替她说完,"周明澈用的禁术封印,本质是上古契约术的残次品。
方才逆转时我感应到......这契约与我血脉同源。"他抬眼望向渐沉的夕阳,山风掀起他杂役服的袖口,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我需要知道,为什么我的血脉会自带主约者印记。"
苏清欢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点头:"我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在顾承渊心口荡开涟漪——他忽然想起幼年被捧为天才时,所有人说的都是"你该如何",唯有这个总替他补衣服、在他被罚扫落叶时偷偷送热粥的姑娘,永远说"我等你"。
月上中天时,顾承渊蹲在藏经阁后墙的青瓦上。
他摸出半块碎玉——这是今日从周明澈袖中"无意"碰落的,刻着执法堂的暗纹。
指尖注入灵气,碎玉发出幽蓝光芒,照见墙角三枚极浅的鞋印——与周明澈常穿的云纹皂靴完全吻合。
"果然。"他低笑一声,翻身跃入庭院。
藏经阁守卫的呼吸声在耳中清晰如鼓,他贴着廊柱阴影移动,首到看见第三扇雕花窗——窗棂间有半道焦痕,是他昨日用引火符留下的标记。
推开窗的瞬间,陈腐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顾承渊点亮随身携带的夜明珠,目光扫过满架典籍,最终停在最里层的青铜柜前。
柜身刻着"神裔遗法"西字,锁孔里塞着半截断香——这是长老们用来防止弟子擅动的禁香,燃尽需三个时辰。
他取出腰间的竹笛,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
竹笛是苏清欢用后山苦竹做的,此刻却从笛孔中渗出淡金液体,滴在锁孔里发出"嗤啦"轻响。
锁芯应声而落,顾承渊掀开柜盖,最上面的绢帛上赫然写着《血契篇》。
泛黄的纸页被翻得发毛,当他翻到第三页时,呼吸陡然一滞。
绢帛上原本该有名字的地方被强力法术抹去,只留下淡淡焦痕,下方的字迹却清晰如昨:"以王者之血为引,缔结生死契约,主约者掌生杀,从属者烙魂印......此术非神裔不可解。"
"神裔......"顾承渊指尖抵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幼年时曾听祖父说过,太初宗开派祖师是上古神裔后裔。
可神裔血脉早该断绝,为何自己会有?
窗外传来夜枭啼鸣。
顾承渊猛地合上册页,却见绢帛右下角有行极小的字:"九黎岁星现,契约方始全。"他瞳孔骤缩——九黎是苏清欢的族名,岁星照命正是她的命格!
几乎在同时,丹田处的金纹突然灼烧起来。
顾承渊踉跄着扶住青铜柜,听见脑海里传来苏清欢的惊呼。
他顾不得藏好典籍,翻身跃出窗外,却在落地时闻到一缕极淡的药香——是苏清欢常用的九叶灵兰膏,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清欢!"他拔足狂奔,杂役院的灯火在视线里摇晃。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见苏清欢蜷缩在床角,额发被冷汗浸透,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她对面的墙上,浮动着半道模糊的影子,像被风吹散的墨,却有着分明的轮廓:宽肩,高鼻,眉骨处有道浅浅的疤。
"承渊......"苏清欢抬起头,眼底有星子般的光在流转,"我帮你调理玄脉时,突然......突然感应到另一种契约波动。
我试着用命格之力......"她的声音发颤,"然后就看见他,好像......好像在等谁。"
顾承渊握住她发冷的手,将自身灵气渡过去。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熟悉的暖,带着岁星命格特有的生机;另一股却冷得刺骨,像浸在冰潭里的铁链,链身上刻着与他掌心相同的金纹。
"别硬撑。"他轻声说,指尖按在她后颈的血脉节点上。
苏清欢的睫毛剧烈颤动,那道黑影突然清晰起来——他穿着玄色长袍,腰间悬着块龙纹玉牌,正对着虚空伸出手,唇形分明在说"回来"。
"这是......"顾承渊的声音卡住了。
他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却觉得心口发闷,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封印在记忆深处。
"去宗门外的废弃祭坛。"苏清欢突然抓住他手腕,"我刚才......听见他说这个。"
顾承渊没有多问。
他替苏清欢盖好被子,在她床头放了颗聚气丹,又在门框上贴了道护身符——这是他用祖父给的避尘珠磨粉画的,能隔绝大部分术法波动。
祭坛在太初宗后山,荒草丛生的石阶上落满松针。
顾承渊踩着露水往上走时,能感觉到契约之力在掌心发烫,像指南针般指向祭坛中央的青铜鼎。
鼎身刻满诡异的咒文,鼎下的青砖缝里,有半枚脚印——鞋跟处嵌着颗碎玉,与他在藏经阁后墙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脚印周围的泥土。
血气波动顺着指腹窜入识海,这次他没有躲避,反而主动放开神识。
画面在脑海中炸开:周明澈跪在黑影面前,手中捧着个锦盒,盒里是截染血的断指;黑影的声音沙哑如锈铁:"顾承渊的玄脉缺陷是你动的手脚?
很好,等他契约觉醒......"
"够了。"顾承渊猛地收回手,额角渗出冷汗。
原来当年玄脉受损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用禁术封印了他的天赋,为的就是等契约觉醒时......
"你比我想象中更快。"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顾承渊旋身。
月光下站着个红衣男子,发间系着赤金绳,眼角有抹艳红的泪痣。
他的掌心同样泛着金纹,只是纹路比顾承渊的更复杂,像条盘着的龙。
"我是赤炎。"男子歪头一笑,"契约血脉的另一位继承者。"
顾承渊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鼎身。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与自己同源,却多了几分血腥气,"你跟踪我?"
"跟踪?"赤炎嗤笑一声,指尖弹出枚玉简,"我是来提醒你——你以为逆转血契就赢了?
真正的契约,从神裔血脉觉醒才开始。
周明澈不过是颗棋子,你祖父当年封印的......"
"住口。"顾承渊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祖父?"
赤炎的笑容淡了。
他转身走向石阶,红袍在风里翻卷如焰:"去看玉简吧,顾小友。
有些真相,比你想的更烫。"
玉简入手的瞬间,顾承渊的识海被强光填满。
他看见一位身披龙鳞战甲的王者,站在九界交界处的断崖上,脚下是翻涌的混沌之气。
王者的胸口插着柄漆黑长剑,鲜血溅在虚空里,凝成颗颗金珠:"契约非束缚,而是使命!
九界将乱,吾以血脉为引,待岁星现,主约者出......"
画面戛然而止。
顾承渊攥紧玉简,指节发白。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苏清欢的灵兰膏香混着夜露,是这世间最让他安心的味道。
"那个声音......"她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背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顾承渊望着手中的玉简,能感觉到里面还有未完全显现的画面。
山风掀起他的衣袖,金纹与苏清欢指尖的淡光交缠,在月光下织成张细密的网。
"看来,"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我们才刚刚触及真相的边缘。"
远处传来晨钟,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
顾承渊将玉简收进怀中,握住苏清欢的手往山下走。
他能感觉到丹田处的金纹在跳动,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召唤——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