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渊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听着韩墨急促的脚步声渐远,喉间的药苦突然漫到了心口。
太初宗内门传讯符的火漆还带着余温,在他掌心烙出一个暗红印记——大长老说的"稳固血脉根基",分明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由头。
"清欢。"他放下药碗,见少女正踮脚整理他床头歪斜的竹筐,发间同心结随着动作轻晃,"明日卯时,你替我把外门服的补丁再缝密些。"
苏清欢的手指在粗布上顿住。
她转身时,烛火刚好掠过她眼尾的泪痣:"承渊,你知道他们要的不是稳固血脉。"
顾承渊垂眸看腕间银环,月光透过破窗在环上投下细小光斑。
归墟里那道消散的身影、契约殿堂崩塌前的纹路,此刻都在他识海里翻涌。
他想起夜魇说的"真正的规则不在契约里",更想起太初宗祖祠那幅上古神裔降世图——银环上流转的金纹,与图中神裔腕间的锁链,竟有七分相似。
"我知道。"他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药渣,"他们要的是借道侣之名,把我和某个家族绑死。
而那个家族背后,有玄冥的影子。"
苏清欢的瞳孔微微收缩。
九黎古族遗孤的本能让她对"玄冥"二字敏感:"你是说...前日在丹房,我闻到的那缕腐香?"
顾承渊点头。
昨夜归墟归来时,他在杂役房外的槐树上,发现了半片被灵气灼焦的玄铁鳞——那是玄冥卫特有的护心鳞甲。"所以明日的演武场,不是选道侣的地方。"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太阳穴,"是戏台。"
卯时三刻的演武场被晨雾裹着,青石板上还凝着露珠。
顾承渊站在外门弟子最末排,粗布外门服洗得发白,腕间银环被他用草绳缠了几层。
他望着高台上的大长老,听对方咳了两声,宣布今日议题:"顾小友乃太上长老嫡孙,天生道骨,然玄脉隐疾未愈。
诸峰主提议,择一良配共修,以道侣双运之法稳固血脉根基。"
台下顿时窃窃私语。
顾承渊目光扫过前排,见白芷正与几个世家弟子交换眼色——那是他昨日在藏经阁查到的,与玄冥有生意往来的几家。
为首的宋家长女宋婉儿把玩着腰间玉牌,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
"此议甚好。"青霄峰主抚须开口,"老臣愿牵头拟定章程。"
"不必了。"白芷突然越众而出,素白裙裾扫过满地晨露。
她捧着一卷黄绢,发间金步摇在雾中泛冷光,"小女与几位道友己草拟《道侣选拔章程》,三重考验定优劣,公平公正。"
顾承渊望着她泛红的眼尾——那是昨夜用禁术透支神识的痕迹。
看来为了这章程,她连养了三年的静心丹都舍了。
他摸了摸袖中传来微震的传讯符,那是墨言的暗号:"己确认,章程里的三重考验,与玄冥秘典中的'锁魂三试'同出一辙。"
"顾某多谢各位好意。"他突然开口,声线清冽却带着外门杂役惯有的谦卑,"只是这等终身大事,顾某想以见证者身份旁观。
若有合意之人,自会表明心意。"
高台上的大长老挑眉。
顾承渊注意到他袖中闪过一道青芒——那是太上长老给他的传讯玉简,此刻应是收到了"按他说的办"的指令。
"准了。"大长老拍板,"顾小友既不愿参赛,便坐于主位观礼。"
顾承渊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上主位。
途经白芷时,他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腐香——与苏清欢说的丹房异香如出一辙。
他垂眸落座,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三下。
角落阴影里,墨言微微颔首:信息节点己布置完毕;另一侧,柳青萝的发簪闪过微光:考官席己渗透。
第一关"符阵迷踪"开始时,演武场中央的八卦台腾起金雾。
宋婉儿作为阵师,正用玉尺指点阵眼:"此阵为九幻叠云,破阵者需在一炷香内寻到生门。"
顾承渊盯着她指尖的动作——她刚才点的是"惊门",而非生门。
看来白芷的手己经伸到了阵师这里。
果然,当第三位选手踏入阵中时,金雾突然翻涌成血红色,两道身影在雾中疯狂抓挠自己的脸:"有蛇!
满脑子都是蛇!"
观礼席传来惊呼。
顾承渊的目光落在苏清欢身上——少女不知何时站到了阵边,双手交叠在胸前,眼尾的泪痣泛起淡青色光晕。
他想起她曾说九黎古族的"心灵共振",能共享五感却不干扰神识。
此刻那两个选手的抓挠动作明显缓了,眼神也逐渐清明。
"生门在艮位!"其中一人突然大喊,撞破金雾冲了出来。
宋婉儿的玉尺"啪"地断成两截。
"好手段。"顾承渊低声笑了,目光扫过白芷发白的指尖。
她显然没料到有人能破解她改动的阵眼,更没料到破阵的关键,是那个总在丹房熬药的苏清欢。
第二关由柳问雪出题时,演武场飘起了丹香。
这位诡辩才女抱着药炉,眼波流转:"此关考的是丹道、剑理与契约法则。
听题——若用离火炼九叶还魂草,需在第几步加入雪魄花?"
顾承渊的瞳孔微缩。
九叶还魂草是他在归墟误食的灵草,雪魄花的加入时机,正是他与夜魇签订契约时,对方提及的"法则漏洞"。
柳问雪的问题看似丹道,实则暗藏契约陷阱——若答错,选手体内会被种下"言灵咒"。
他摸了摸袖中传讯符,轻轻抖了三下。
片刻后,场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回答:"第七步!"
柳问雪的药炉"哐当"落地。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些选手——他们分明都是昨日还在为丹方抓耳挠腮的外门弟子,此刻却像商量好的般异口同声。
顾承渊望着她颤抖的指尖,知道自己昨日让墨言传递的"第七步破咒法",己经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第三关的铜锣刚被敲响,顾承渊突然感到后颈发凉。
那是神识被锁定的刺痛——归墟里,玄冥少主就是用这种方式追踪他的。
他抬眼望向演武场角落的槐树林,薄雾中隐约有玄铁鳞甲的反光。
"今日比试暂且延后。"他突然起身,对着大长老一揖,"顾某突感血脉异动,需回杂役房调息。"
大长老刚要开口,顾承渊己大步走下主位。
途经墨言时,他低声道:"封锁所有偏门,只留前门。"墨言点头,袖中短刃闪过寒芒。
顾承渊走到演武场门口时,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
白芷踩着碎步追上,金步摇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顾承渊,你躲得了一时,能躲一辈子吗?"
她的指尖划过他腕间的草绳,草绳突然断裂,银环露了出来。
顾承渊望着她瞳孔中闪过的贪婪——那是见到上古神裔契约信物的眼神。
"躲?"他低头整理草绳,唇角勾起淡笑,"我只是让你们,先跳得高些。"
白芷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望着顾承渊远去的背影,听着演武场传来的议论声,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某个更大的局里。
而此刻的顾承渊,正摸着腕间银环走向杂役房。
他能感觉到契约之心在识海加速转动,每一圈都带起细微的规则涟漪。
归墟里那个消散的身影说"真正的规则不在契约里",而他知道——
第三关的"契约之战",才是所有规则显形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