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三年的暮春,洛阳宫城太极殿东堂的檐角垂落着霏霏细雨,金丝楠木柱上的蟠龙浮雕在烛火中泛着温润的光。晋武帝司马炎执起武元皇后杨艳的手,望着乳母怀中襁褓里的婴孩,龙袍上的十二章纹随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就叫衷吧,中正安和," 他指尖拂过婴儿微蹙的眉心,语气里浸着初为人父的憧憬,"字正度,愿我儿一生持守正道。" 殿外雨丝缠绕着铜鹤香炉的青烟,将这位开国君主眼中尚未褪去的沙场戾气,晕染成脉脉温情。檐角铜铃在雨中轻颤,仿佛为这新生的皇子奏响祈福的乐章,乳母怀中的婴孩突然张开小嘴,发出一声微弱却清亮的啼哭,惊飞了窗棂上停歇的雨燕。
殿外雨打芭蕉的声响渐渐清晰时,司马衷己到了束发之年。当其他宗室子弟在尚书省朗朗诵读《诗经》时,他却总在讲经堂里攥着竹简发怔,墨汁顺着竹片淌到袖口,晕染出深浅不一的云纹。太傅挚虞捧着《论语》躬身讲解 "学而时习之",见皇子将简策翻来覆去只盯着 "仁" 字发愣,银髯下的嘴角忍不住轻颤。案头青铜兽形香薰飘出的沉水香气里,隐约混着司马衷袍角沾染的草屑气息 —— 那是他清晨在御花园追逐蝴蝶时跌进了药圃。一次经筵上,司马衷突然指着窗外啄食的麻雀问:"此鸟... 日啼... 夜啼?" 满座侍讲面面相觑,连素来沉稳的卫瓘都将手中玉板叩得案几轻响,玉板边缘的蟠螭纹在震动中闪过冷光。讲经堂的窗外,几株芭蕉在雨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位皇子的懵懂而叹息,一只误入堂中的蜜蜂撞在窗纸上,发出嗡嗡的声响,引得司马衷好奇地伸出手去,却不小心碰倒了案头的砚台,墨汁瞬间浸染了竹简上的经文。
杨艳在含章殿为儿子举办的束发礼上,望着阶下笨拙系着发带的司马衷,凤冠上的九翚西凤步摇突然坠下一颗珍珠。那珍珠滚落在青砖上,恰停在司马衷那双绣着流云纹的布鞋边,与他鞋面上沾着的泥点形成刺眼对比。她强笑着替儿子整理玄色礼服,却触到他袖中藏着的蝉蜕 —— 那是前日在御花园里,他追着流萤摔进草丛时拾到的,蝉蜕透明的翼膜上还留着草汁的痕迹。殿外传来宗室子弟压低的议论声:"听闻昨儿在华林园,殿下竟问菜农 ' 何不食肉糜 '..." 话音未落便被内侍厉声打断,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雨燕,那雨燕振翅时带落的水珠,恰好滴在阶前摆放的《孝经》卷轴上。束发礼的仪式上,赞者捧着束发用的缁布冠上前,司马衷却好奇地伸手去摸赞者的胡须,引得在场的宗室贵胄们一阵窃笑,杨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指尖紧紧攥住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司马炎在式乾殿批阅奏折时,常将司马衷的习字搁在案头。那歪扭的 "永" 字划破黄绢,末笔拖出的墨痕像极了断翅的蝶。某天深夜,他握着朱笔凝视着 "太子" 二字,烛花突然爆响,将御笔上的龙纹烫出焦痕。火星溅落在明黄色的奏章上,烫出细小的孔洞,宛如他心中逐渐扩大的忧虑。殿外更鼓敲过三更,他听见偏殿传来杨艳压抑的啜泣,夹杂着内侍低唤 "殿下莫要再玩金蟾灯..." 的劝阻声 —— 那盏金蟾灯是杨艳亲手为儿子缝制的,此刻正被司马衷当作水盂,往里面倾倒着花瓣露水。司马炎放下朱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的角楼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偏殿里传来金蟾灯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司马衷委屈的哭声,杨艳的啜泣声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司马炎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肩上的龙袍重若千钧。
太医院院判递上的脉案在御案上微微发颤,"心窍未开,恐难及常人" 八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圈痕深透纸背,在案几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当司马炎在陵云台宴请群臣时,司马衷将水晶帘上的流苏当作葡萄串来摘,水晶珠碰撞的脆响与鲜卑使者掩袖的轻笑交织在一起。卫瓘借着酒意抚着殿柱长叹:"此座可惜..." 话音未落便被司马炎厉声打断,玉杯掷在青砖上碎作雪片,飞溅的瓷屑惊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将满殿尴尬的寂静扯得绵长。殿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破碎的玉杯上投下冷冽的光斑,宛如西晋王朝未来命运的不祥预兆。宴席上的群臣们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司马炎铁青的脸色。司马衷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依旧好奇地拨弄着水晶帘上的流苏,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