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的雕花槅扇半掩着,北风裹挟着雪粒子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呜咽。铜香炉中安息香的青烟被穿堂风搅得七零八落,与药罐里蒸腾的苦雾纠缠成团,在昏暗的宫灯下织就一张朦胧的灰网。朱由校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明黄缎被滑落肩头,嶙峋的锁骨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指节上干涸的木屑与结痂的伤错,仿佛诉说着无数个深夜的痴迷。
太医院院使王景正五体投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龙体亏损,实需静养百日......” 话未说完,窗外枯枝上栖息的寒鸦突然惊飞,扑棱棱的羽翼声撞破死寂。朱由校剧烈呛咳起来,单薄的脊背在绸缎下弓成一张残破的弯弓,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一滴、两滴,落在素帕上,宛如寒冬里绽放的红梅,鲜艳得刺目。
客氏踩着花盆底鞋疾步上前,绣着金线的衣袖轻拍皇帝后背,丹凤眼却瞟向跪在角落的魏忠贤。魏忠贤微微颔首,鎏金护甲划过玄色蟒袍,金属摩擦声细若游丝。三日前,东厂番子己将太医院库房里的珍贵药材悉数调走,能开出猛药的太医被冠以 “调理别院” 之名,连夜遣出紫禁城。如今守在宫中的,皆是在魏忠贤 “孝敬银” 面前折腰之辈。“陛下为国事操劳,老奴这就差人去白云观请真人做法。” 魏忠贤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眼角余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 —— 那些用朱砂批注着 “清君侧”“罢厂卫” 的密折,早己被东厂特制的火漆封在鎏金匣中,钥匙就悬在他腰间。
子时三刻,木工房的雕花窗棂透出昏黄烛火。寒风卷着雪粒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声响。朱由校裹着厚重的狐裘,浮肿的双腿缠着浸透草药的布帛,每挪动一步,都要扶着廊柱喘息良久。烛火摇曳间,他佝偻的身影投射在梁柱上,与那些精巧的木构件影子重叠,恍若一尊残缺的木雕。颤抖的手握住刻刀,刀尖触及黄杨木的瞬间,突然打滑,在即将完工的 “五凤楼” 飞檐上划出一道狰狞的伤痕。“朕的……” 沙哑的呢喃混着剧烈的喘息,枯瘦的手掌抚过木胚上精巧的斗拱,指腹着那些倾注无数心血的榫卯结构,浑浊的泪滴坠落在未完工的翘角上,瞬间凝成冰晶。远处更鼓传来三更梆子声,廊下的宫灯在寒风中剧烈摇晃,将门外两个鬼祟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其中一人手中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蝙蝠般的阴影。
次日清晨,文华殿前的铜缸结着厚厚的霜花。礼部侍郎杨涟捧着谏章,白发在凛冽的晨风中凌乱如枯草。他的官靴早己被雪水浸透,在青砖上留下一串深色脚印:“恳请魏公公通融,此乃关乎陛下龙体的紧要奏疏!” 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魏忠贤把玩着新得的翡翠扳指,碧色的玉光映得他眉眼愈发阴鸷:“杨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批阅奏折到子时,老奴怎忍心打扰?” 话音未落,几个东厂番子从侧门转出,手中的皮靴无情地踢向杨涟怀中的奏折。纸张纷飞间,“严查客魏”“诛除阉党” 的字迹在雪地上翻滚,被番子们的皂靴碾进泥土,与融雪混在一起,渐渐化作一滩浑浊的污水。杨涟踉跄着扑向地上的谏章,却被番子踹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砖石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