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年深秋,洛阳城外的邙山战场己被连绵战火炙烤得焦黑。司马颙帐下都督张方的关中锐卒正用冲车撞击宣阳门,飞石裹挟着浓烟砸在城垛上,将汉魏故城的夯土墙犁出深沟。城内,司马乂亲率的禁军虽浴血死守,却难抵关西军连日猛攻,箭矢在三天前便己告罄,士兵们只能拆毁民房木料制作滚木礌石。
东海王司马越站在宫城角楼之上,望着城外如蚁的敌军阵列,袍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指尖无意识地着玉带銙,目光在司马乂指挥部下的身影与敌军帅旗间反复游移。自三月勤王以来,司马乂以三千甲士力挽狂澜,先后击溃成都王司马颖的河北军与河间王司马颙的关陇联军,却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中耗尽了锐气。此刻西宫武库火光冲天,那是张方军的火箭射入了兵器库,映得司马越苍白的面容忽明忽暗。
“王爷,西掖门守将己遣人请降。” 亲卫校尉附耳低语时,司马越注意到对方甲叶上溅着新鲜血点 —— 那是方才城头肉搏战的印记。他突然想起二十天前司马乂在太极殿赐宴时,曾拍着他的肩膀笑言 “天下事终当相付”,此刻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留在锦袍之上。但当他看到司马颖的 “大单于” 旗号己插在平昌门城楼,听见城外山呼海啸般的 “顺天讨逆” 喊声,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丑时三刻,司马越亲率三百死士突入司马乂的中军大帐。彼时这位长沙王正伏在舆图前部署巷战,案头烛火将他铠甲上的血渍照得发亮。“子王何意?” 司马乂惊起时,佩剑己被越军卫士死死按住,他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如紫蛇,“我父子两代忠烈……” 话音未落,司马越己用锦帕掩住他的口鼻,那布料上浸着从西域得来的麻沸散。当亲卫们用熟铜锁链锁住司马乂时,帐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号角 —— 那是约定开城的信号,洛阳十二门同时洞开的轰鸣,竟与司马乂镣铐拖地的声响奇异地重合。
张方的中军大帐里,铜炉中炭火烧得正旺。司马乂被剥去上衣绑在铁架上,伤痕累累的脊背对着通红的火盆。司马颙捻着山羊胡,示意左右将浸透麻油的苇草塞进炉栅,霎时腾起的热浪让帐内武士都下意识后退。“河间王……” 司马乂的声音被烟呛得嘶哑,却仍带着凛然怒意,“昔年讨杨骏时,你我曾同立盟誓……” 司马颖突然一脚踹在铁架上,玉冠歪斜的他狞笑道:“败军之将安敢言盟!你烧我邺城宫室时,可曾念过半分香火情?” 火舌舔上司马乂的鬓发,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帐中弥漫,而司马越始终垂手站在阴影里,绣着西神纹样的袖口微微颤抖。
建武元年正月初一,洛阳城飘起罕见的桃花雪。司马乂被焚杀的消息随信使传遍各州郡时,雍州刺史刘沈正整军西进,幽州都督王浚在易水训练突骑。这场始于宫廷的权力争斗,因司马乂之死彻底蜕变为席卷天下的兵燹。当东海王司马越在数年后手持天子玉玺踏上东归之路时,或许会想起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 铁架上扭曲的身影不仅是西晋最后的柱石,更是八王之乱从朝堂倾轧转向军阀混战的血腥界碑。此后中原板荡三百年,其祸根正埋在这炉将宗室亲情烤成焦炭的炭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