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工路过晒谷场时,许曼宁听见石磨旁的婶子们突然噤声。
她们手里的针线活顿在半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沾着草屑的裤腿上,像一群发现猎物的麻雀。
“小曼啊,”
王婶咳了咳,“听说你家果园又遭了冻?”
“没事,救回来了。”
许曼宁笑着点头,指尖攥紧林砚秋送的木发卡,那是用第一棵枇杷树的枝桠做的。
“哎哟,可别瞎折腾了!”
李婶扯了扯她的袖口,
“男人家种地才是正途,你个女人家。”
“就是说啊,”
张婶压低声音,
“昨儿个我看见砚秋在镇上卖血换树苗钱,这要是累出个好歹。”
许曼宁的笑容骤然僵住。
她想起今早林砚秋手臂上的针孔,想起他说是“帮虎娃他爹顶班”,喉间忽然泛起酸涩。
远处,林砚秋扛着锄头走来,蓝布衫被夕阳染成蜜糖色,肩上还搭着给她带的烤红薯。
“说啥呢?”
男人走到近前,将烤红薯塞进她手里,
“曼曼,公社新来了批果树书,明早咱俩去借。”
婶子们瞬间闭了嘴,低头猛戳鞋底。
许曼宁望着她们躲闪的眼神,想起书中描写的“农村流言像长了腿的风”,却在触到烤红薯的温热时,忽然笑出声:
“好啊,这次借本《嫁接技术大全》,说不定能让枇杷结两种果。”
林砚秋挑眉,眼里泛起宠溺的笑意:“你想咋折腾,我都陪着。”
两人走远后,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你看那俩口子,跟连体婴似的。”
“砚秋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咋就认准了小曼?”
“听说她能让石头缝里长果子,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
许曼宁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晒谷场:
“婶子们要是有空,明早来果园帮忙搭防虫网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烤红薯,“管饭,还有糖水喝!”
婶子们面面相觑,王婶忽然笑出声:“你这丫头,又想使唤人!”
“使唤啥呀,”
林砚秋接口,“赚了钱给你们发花布,比镇上卖的都鲜艳。”
月光漫过晒谷场时,许曼宁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见李婶抱着捆干草,张婶揣着袋花椒,王婶居然扛着自家的竹梯子:
“别愣着了,搭哪儿?”
果园里,煤油灯次第亮起。
许曼宁蹲在树下调配防虫药水,听着身后婶子们的家长里短。
李婶抱怨儿子挑食,张婶显摆新纳的鞋底,王婶则偷偷问她:
“小曼啊,你给婶子说说,咋把男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是治,是疼。”
许曼宁笑着往药水里撒硫磺,
“他疼我,我疼他,就这么简单。”
林砚秋正在树上绑防虫网,闻言低头看她,眼里映着灯火:“我家曼曼说得对。”
他晃了晃手里的麻绳,“谁要是对婆娘不好,老天都不答应。”
婶子们哄笑起来,王婶忽然拍了下大腿:“哎哟,砚秋这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她转头对许曼宁挤眼,“小曼啊,你可真是掉进蜜罐里了。”
防虫网搭到第三排树时,王婶的竹梯子突然发出“咯吱”声。
许曼宁抬头惊呼,却见林砚秋己从树上跃下,伸手托住梯子底部,稳稳扶住了晃神的王婶:
“您老慢些,踩实了再递网。”
“哎哟,吓死我了!”
王婶拍着胸口,却不忘瞅一眼林砚秋露在袖口外的小臂,
“砚秋啊,你这胳膊上咋青了一块?”
许曼宁手里的硫磺袋“啪嗒”落地,目光死死凝在那片淤青上。
那是昨夜她替他擦药酒时还未消散的痕迹,当时他说是“扛树苗撞的”。
“没事,磕着玩的。”
林砚秋笑着扯开话题,“张婶,您带的花椒粉搁哪儿了?该撒根儿底下防虫了。”
张婶往树根处撒着花椒粉,忽然压低声音:
“小曼啊,不是婶子们多嘴,你俩没日没夜地泡在果园,咋连个囍字都不贴?别是。”
“别是啥?”
许曼宁挑眉,故意拖长声音,
“别是我把你家大柱拐跑了?”
婶子们哄笑起来,李婶笑出眼泪:
“你呀,也就砚秋能降得住!换了别人,早被你气跑了。”
林砚秋在树上绑紧最后一道网绳,忽然开口:“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跑。”
他低头看她,眼里映着煤油灯的光,“除非曼曼不要我了。”
“瞎说什么呢!”
许曼宁抓起一把硫磺往他方向扬,却被风吹散在月光里,“你要是跑了,谁给我扛水挑粪?”
婶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王婶忽然叹了口气:“说真的,小曼,你俩这日子过得跟诗似的,婶子们都羡慕。”
她摸了摸树干上的防虫网,“从前嫌你们瞎折腾,现在才知道,人活着就得有个奔头。”
许曼宁望着婶子们被火光映红的脸,想起半个月前她们还在背后嘀咕“女人种地不成体统”,此刻却主动送来花椒和竹梯。
夜风卷着枇杷花香掠过果园,她忽然懂得,流言的尽头从来不是伤害,而是看见真心后的温暖。
“等果子熟了,”
她大声说,“每家送两筐!甜得能齁死人!”
“好!”
李婶举起干草叉,“到时候婶子给你们蒸枣花馍!”
张婶掏出怀里的腌黄瓜分给众人,林砚秋则爬上树顶挂起最后一盏灯。
灯光次第亮起时,漫山遍野的防虫网像撒了一地的银线,将枇杷树轻轻拢在怀里。
“阿砚,”
她轻声唤他,“你说咱们能成功吗?”
男人顺着树干滑下来,指尖蹭过她鼻尖:
“你说呢?”
他指了指正在给树苗浇水的虎娃,“连虎娃都知道,咱们的果子能换花布和糖块。”
远处,传来虎娃的喊声:“小曼姐!砚秋哥!灯亮啦!像星星掉在树上啦!”
许曼宁望着被灯光染亮的花海,想起晒谷场上那些躲闪的目光和细碎的议论。
有些路,只要咬着牙走下去,就能让质疑变成赞叹,让流言变成掌声。
她伸手握住林砚秋的手,触到他掌心新磨出的茧子,那是他们共同奋斗的勋章。
“阿砚,”
她忽然笑出声,
“等果子卖了钱,给你买件蓝的确良衬衫。”
“买那干啥?”
男人挑眉,“我穿补丁衣服挺好。”
“因为”
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许曼宁的男人,是这世上最俊的。”
林砚秋浑身一震,耳尖迅速泛红。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角落下极轻的一吻,却被王婶的咳嗽声打断:
“哎哟,小俩口别腻歪了,快来尝尝婶子的腌黄瓜!”
果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煤油灯的光映着每张带笑的脸。
许曼宁咬了口腌黄瓜,酸辣的滋味混着花香,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人满足。
她望着身边的男人,望着忙碌的婶子们,觉得这人间烟火里的酸甜苦辣,才是最值得珍藏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