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许曼宁在苗圃里发现第一簇花苞时,正下着蒙蒙细雨。
淡青色的萼片包裹着嫩黄的花瓣,像害羞的小姑娘攥紧的拳头,缀在枝头的模样。
让她想起林砚秋第一次牵她手时,指尖微微发颤的触感。
“阿砚!快来看!”
她蹲在树下,声音里带着哽咽,
“花苞长出来了!”
男人扛着锄头跑来,鞋尖沾着新翻的泥土。
他在她身边蹲下时,膝盖压断了几根草茎,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凝在花苞上:
“真的开花了!”
他喉结滚动,指尖轻轻触碰花瓣,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曼曼,咱们的苗活过来了。”
细雨落在许曼宁发梢,混着激动的泪水滑进嘴角。
她想想起林砚秋为替她挑蛭虫,嘴角至今留着淡淡的咬痕。
此刻这簇小花,竟比任何珠宝都更璀璨。
“花期比预计晚了半个月。”
她摸出裤兜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得追加一次磷钾肥,还要注意防蚜虫。”
“知道了,我的技术员。”
林砚秋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辫梢,“等花开满树,我给你摘朵别头发上。”
花期最盛时,漫山遍野都是嫩黄色的小花,风一吹,就像下了场黄金雨。
虎娃带着孩子们在树下追蝴蝶,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林砚秋站在梯子上修剪枝丫,许曼宁抱着账本坐在树下,阳光穿过花海,在她账本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阿砚,”
她忽然开口,“等结果了,咱们第一个枇杷留给谁?”
“给你。”
男人毫不犹豫,“你爱吃甜的。”
“不,给虎娃。”
她望着在花海中奔跑的少年,
“他总说枇杷是星星变的,该让他第一个尝。”
林砚秋低头看她,眼里盛着满树繁花:“好。”
花期正盛时突遭倒春寒,许曼宁裹着棉袄冲进果园时,看见林砚秋正在给枇杷树搭防风障,粗麻布被狂风撕得猎猎作响。
“先去烤火!”
他大喊着,手里的麻绳断成两截,
“低温持续三天,花粉保不住了!”
许曼宁摸出怀里的温度计,水银柱停在零下二度。
她想起农技书上说的“花期遇冻,十花九空”,指尖不由得发颤。
林砚秋忽然扯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她脖子上,粗粝的触感混着他的体温:
“去熬点姜汤,我守着。”
“一起守。”
她攥紧他冻得发紫的手,“去年暴雨都挺过来了,这次也能行。”
两人在树下点燃熏烟堆,浓烟混着雨雾呛得人睁不开眼。
许曼宁的咳嗽声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林砚秋忽然转身将她按在背风处,用身体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
“听我的,回屋吃药……”
“不!”
她推开他,
“你忘了去年怎么保住幼苗的?我们说过要一起扛!”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沙石砸来,林砚秋本能地用胳膊护住她的头,却被断枝划破了手背。
鲜血滴在含苞待放的花蕊上,像撒了把碎朱砂,刺痛了许曼宁的眼。
“阿砚,你的手”
“没事。”
男人将流血的手背藏在身后,
“花怎么样?”
许曼宁蹲下身,指尖抚过被冻蔫的花瓣,触感像晒干的草纸。
她想起虎娃昨天还说“枇杷花是星星的眼泪”,此刻却只觉得这眼泪太过苦涩。
林砚秋忽然跪在她身边,用嘴吹开花瓣上的霜粒:“还有救,对吧?”
她望着他眼底的祈求,想起书中写的“希望越是渺茫,越要相信奇迹”。
她摸出笔记本,在“防霜措施”栏写下第三十七种方法:夜间燃灯增温,每十步一盏煤油灯。
“今晚把能找的灯都拿来。”
她声音发紧,
“就算熬干最后一滴油,也要保住花。”
深夜,漫山遍野的煤油灯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许曼宁踩着露水穿梭在树间,裙摆被露水浸得透湿。
林砚秋跟在身后,不时替她添灯油,顺便往她兜里塞块烤红薯:“吃点,暖身子。”
“你呢?”
“我吃过了。”
男人别过脸去,耳尖却泛着红。
她知道他在说谎,早上到现在,他只喝了碗凉水。
五更天,许曼宁终于撑不住栽倒在树下,却在闭眼的瞬间,看见林砚秋跪在花丛中,用体温焐热结霜的花蕊。
她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再次醒来时,阳光己铺满窗台。
许曼宁挣扎着起身,看见林砚秋趴在床边,手背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床头柜上放着碗温热的小米粥。
“醒了?”
男人察觉到动静,立刻坐起身,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该问你!”
她红着眼眶,“不要命了吗?”
林砚秋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忽然笑了:“没事,烧退了。”
他指了指窗外,“花保住了。”
许曼宁转头望去,晨光中,几簇顽强的小花正慢慢舒展花瓣,像在向命运宣告最后的倔强。
她想起昨夜煤油灯下,林砚秋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
“阿砚,”
她轻声说,“就算这次没结果,咱们也不亏。”
男人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痕:“谁说没结果?”
他说,“你看,花还在开,我们还在,就有希望。”
窗外,风停了,第一缕春风带来远处的鸽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