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互助组”试点大会在晒谷场召开那日,许曼宁扶着门框看林砚秋往板车上搬蜂箱。
男人将她织的蓝围巾系在蜂箱上,当作临时的识别标记,阳光穿过围巾的毛线孔,在他发间织出金色的网。
“当心点,”
她摸了摸小腹,五个月大的胎儿正在里面翻跟头,“王主任盯着呢。”
晒谷场上,王主任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正在给乡亲们分发搪瓷缸。
“各位乡亲!”
王主任的钢笔敲着扩音喇叭,“咱们的‘蜂蜜试点’正式开始——”
话音未落,不知谁碰翻了临时蜂箱。
蜜蜂嗡鸣着冲向天空,女人们尖叫着抱头蹲下,男人们抄起草帽乱挥。
许曼宁看见王主任的波浪卷发被撞得歪向一边,钢笔尖戳破了手里的花名册。
“都别动!”
林砚秋的声音盖过混乱,他张开蓝布衫护着受惊的蜜蜂,
“工蜂不蜇人,除非你要毁它的巢!”
乡亲们望着他袖口爬满的蜜蜂,渐渐安静下来。
“看好了。”
林砚秋轻轻托起蜂王,它金色的腹部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这是咱们的‘蜜蜂的队长’,每天能生两千个宝宝。”
王主任凑近时,蜂王忽然振翅飞起,停在她发卷上。
女人瞬间僵硬,却听见林砚秋轻笑:“别怕,它在谢谢你给的试点机会。”
黄昏散会时,晒谷场的石桌上摆着刚摇的蜂蜜。
王主任舔了舔指尖,忽然指着许曼宁的肚子:“这孩子以后肯定有福气,闻着蜜香长大。”
“不如让您家小宁来跟俺学养蜂?”林砚秋递过搪瓷缸。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却在触到缸身的温度时,忽然笑了:“先把试点做好,”
她指了指远处的野花田,“下个月公社给你们拨点化肥。”
许曼宁望着暮色中的蜂群,它们正排着队飞回果园,像道金色的溪流。
林砚秋的手掌覆在她小腹上,感受着胎儿的胎动。
“阿砚,”
她望着王主任远去的背影,
“你说试点结束后,会有更多人来学养蜂吗?”
男人摸出虎娃送的竹笔:“会的。就像蜜蜂飞过冬天,总会有人看见蜜的甜。”
梅雨季节的清晨,许曼宁望着檐下串成串的枇杷,金黄的果实浸在薄雾里,像撒了把碎金。
林砚秋蹲在门槛上给虎娃回信,蓝布衫前襟沾着新磨的蜂蜡,笔尖在信纸上划出沙沙的响:
“镇上中学的生物老师说,虎娃的蜂箱设计图能参加省里的比赛”
“阿砚,”
她摸着隆起的小腹,她怀孕五个月,她本来就瘦,现在一眼就能看出来有孕了。
男人的笔顿在“甜”字末尾,墨渍在纸上晕开小团阴影。
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映着廊下悬挂的蜂蜜罐,像盛着两汪金色的湖:
“前几日王主任还说,公社要统购统销。”
“就做给镇上的供销社。”
许曼宁指了指竹筛里的枇杷,“挑小个的、有虫眼的,晒成果干再裹蜜,比鲜果耐放。”
她想起上次去镇里,看见国营商店的玻璃罐里摆着高价果脯,包装纸上印着“上海风味”。
林砚秋放下钢笔,起身替她拂去肩头的枇杷花。
指尖触到她后腰新换的膏药时,忽然想起昨夜她疼得睡不着,却仍在琢磨“枇杷核能不能榨油”的模样:“先试做一批,”
他轻声说,“我去镇上找辆三轮车。”
三天后,许曼宁坐在藤椅上指导雇的工人熬蜜。
工人往铜锅里倒蜂蜜时,金黄的液体拉出透亮的丝,混着枇杷果肉的酸甜,在灶间织出香雾。
林砚秋戴着草帽蹲在院角晒果干,后背的汗碱印子像片歪歪扭扭的蜂巢。
“得用槐花蜜。”
“枇杷性凉,蜜得选温的。”
正说着,王主任的二八杠自行车碾过竹篱笆。
女人这次没戴墨镜,鬓角别着朵新鲜的枇杷花,鞋尖还沾着泥点:
“听说你们在鼓捣‘资本主义尾巴’?”
林砚秋首起腰,手里的竹筛还滴着蜜渍:“王主任尝尝?”
他递过块刚裹好蜜的果干,“比供销社的甜,还不占粮票。”
女人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混着蜂蜜的绵密在舌尖炸开。
她想起自己儿子总吵着要吃城里的蜜饯:
“下个月公社有物资交流会,”
她抹了抹嘴角,“拉去试试。”
林砚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巾,指尖划过她耳后的月牙疤:“等卖了钱,给你买台新的铝锅。”
物资交流会那日,许曼宁隔着老远就听见自家摊位前的喧哗。
“买蜜饯送蜂蜡火柴!”林砚秋穿着她给他新买的蓝布衫,正在给乡亲们演示“一口蜜饯一口茶”的吃法,搪瓷缸里的碧螺春飘着枇杷香。
“这果干咋卖?”
戴草帽的老汉捏着油纸包,“给俺婆娘治咳嗽”
“免费送。”
许曼宁笑着递过样品,“但得帮个忙告诉大伙,这是咱们公社的‘枇杷蜜语’。”
暮色漫过摊位时,铝锅里的蜜饯卖得只剩底。
林砚秋替许曼宁披上外套,望着远处的蜂巢在夕阳下泛着柔光。
许曼宁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胎儿在腹中轻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