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沈玥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果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去公社广播站。”
她忽然开口,卷发被汗水粘在额角,“我要播送养蜂互助组的先进事迹。”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发现这位省长千金眼里燃着反常的火。
广播站的麦克风前,沈玥摸着台本上“林砚秋”三个字,忽然笑了。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整顿农村副业”文件,指尖在“资本主义尾巴”几个字上划出深深的痕。
蜜坊里,许曼宁靠着林砚秋肩头听广播。
当“养蜂能手林砚秋”的名号响起时,她忽然抓住他擦汗的手:“阿砚,这声音”
“别管那些。”
男人将刚熬好的枇杷蜜灌进玻璃罐,他用竹片沾了蜜递到她唇边,却在触到她舌尖时,
听见广播里突然插入的“紧急通知”。
“根据上级指示,农村副业需重新登记备案”
沈玥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养蜂互助组暂停活动,所有蜂箱限期整改。”
许曼宁手里的玻璃罐“当啷”落地,金黄的在她脚边凝固成疤。
林砚秋攥紧她颤抖的指尖,望着窗外突然涌入的公社干事。
他们胸前别着“整顿小组”的红袖章,手里的丈量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林砚秋,”
带头的干事晃着文件,
“你的蜂箱超标了。”
“哪儿超标?”
男人挡在蜜坊门前,蓝布衫下的肩胛骨因用力而起伏,
“这是改良的通风系统,农林局批过的!”
沈玥从人群后走出,换上了笔挺的军装,胸前别着“青年突击队长”的徽章
“批文是批文,”
她指尖划过蜂箱上的糖纸星,
“但群众举报你搞特殊化,连蜂箱都贴着小资产阶级的星星。”
“把星星撕了。”
沈玥扔出盒黑漆,
“还有你媳妇的上海表,涉嫌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林砚秋盯着那盒黑漆,他忽然抓起漆盒,砸向远处的宣传画,画面上的“破旧立新”标语被黑漆泼中,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许曼宁望着泼在宣传画上的黑漆,忽然想起书中关于“农村副业整改”的剧情。
那是反派用来打压主角的惯用手段。
“沈队长说的对。”
她忽然开口,攥住林砚秋要挥向沈玥的拳头。
男人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燃着他从未见过的冷光。
“不过整改需要依据政策。”
她弯腰捡起沈玥扔来的黑漆罐,指尖划过
“上海制漆三厂”的标签,“根据1977年《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第二十条,
社员家庭副业受法律保护,且”她扫过呆立的干事们,“蜂箱改良属于农业技术创新,应予以扶持。”
沈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未公开的文件,确实有提及“技术革新可特例审批”。
许曼宁从围裙口袋摸出折得工整的《人民日报》,摊开在丈量尺前:
“这里登着山西养蜂合作社的经验,蜂箱标准化改造能提升产蜜量40%。”
“你”
沈玥的指甲刺破掌心,却在许曼宁掏出红皮《新华字典》时,忽然失语。
字典里夹着虎娃寄来的《养蜂科技》期刊,其中“新型蜂箱通风系统的经济效益分析”一文,作者栏赫然盖着农林局的技术推广章。
“还有这个。”
许曼宁摸出林砚秋藏在蜂巢里的记账本,
“互助组每月向公社上交三成收益,明细清楚。至于糖纸星”,
她指了指蜂箱上的手工装饰,“是留守儿童的课外劳动成果,符合‘五爱’教育方针。”
干事们交头接耳时,许曼宁望向沈玥腕间的翡翠镯子:“沈队长佩戴的奢侈品,是否也属于‘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她的声音温柔却锋利,像裹着蜜的蜂刺,“不如先从自身整顿?”
沈玥脸色铁青,却在听见远处的自行车铃声时,忽然僵硬。
虎娃挥着省级养蜂比赛的获奖证书冲进果园,身后跟着拎着摄像机的省报记者。
镜头里,蜂箱上的糖纸星正被蜜蜂环绕,像群金色的标点符号。
“许同志说的对!”
记者举起相机,
“这是咱们公社的技术新星!”
他镜头扫过沈玥煞白的脸,“听说有人要撕毁少先队员的手工作品?”
林砚秋望着许曼宁在镜头前条理清晰的模样,想起她总是在煤油灯下抄写政策文件的背影。
那些他看不懂的蝇头小字,此刻竟像蜂巢的六边形一样严丝合缝,织成保护他们的网。
“沈队长要是没别的事,”
许曼宁摸出虎娃的获奖证书,“我们还要准备省里的技术交流会议。”
她指了指呆立的干事们,“麻烦让让,别挡了蜜蜂采蜜的路。”
沈玥望着记者镜头里自己扭曲的脸,想起省长父亲说过“政治斗争要师出有名”。
她扯下胸前的突击队长徽章,转身钻进吉普车时,听见许曼宁在身后轻唤:
“沈小姐,下次想搞破坏,记得先读透文件。”
夜风漫过果园时,林砚秋替许曼宁披上蓝布衫:“原来我媳妇是下凡的文曲星。”
他指尖划过她抄满笔记的掌心,“那些文件你啥时候背的?”
“秘密。”许曼宁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