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日清晨,林疏月在餐厅称量珐琅彩料时,江砚深正用放大镜检查建筑模型。松节油的气息混着海鲜粥的鲜香,在晨光中织成奇特的协奏曲。
"广彩描金的配方不对。"他突然开口,鎏金镊子夹起片孔雀蓝釉料,"嘉庆年间的釉料要加砗磲粉。"
林疏月搅拌彩料的手顿了顿:"江总什么时候成了古玩专家?"她瞥见他手边翻开的《明清珐琅器鉴定》,书页间夹着苏富比的拍卖图录。
江砚深用游标卡尺测量瓷片厚度:"上个月收的珐琅钟需要修复。"他袖口滑出的绷带边缘沾着釉彩,"拍卖行推荐了林氏珠宝。"
林疏月将调色盘推向他的手边:"修复费按分钟计。"珊瑚红的彩料溅上他腕表玻璃,"江总现在开始计时?"
暴雨在正午时分突袭城市。林疏月跪坐在工作室地毯上,看着江砚深拆解那座残缺的铜胎画珐琅钟。他戴着单目放大镜的模样像极了中世纪的钟表匠人,镊子尖在鎏金纹饰间游走,精准得仿佛在拆除炸弹引信。
"扶住齿轮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按在机芯上,体温透过白手套传递。林疏月数着擒纵轮转动的节奏,发现与自己过快的心跳逐渐同步。
潮湿的水汽漫进通风口时,江砚深忽然说:"你父亲当年修复过同样的座钟。"他指腹擦过断裂的发条,"在1998年春拍会。"
林疏月的镊子撞上铜胎,发出清越的颤音。那是父亲破产前最后的辉煌时刻,也是江母自杀的年份。她望着江砚深睫毛投下的阴影:"江总调查客户倒是细致。"
"客户资料里写着。"他转动钥匙上弦,钟摆突然开始晃动,"就像林小姐的过敏史写在婚检报告第三页。"
整点报时的鸽子突然弹出,惊得林疏月后仰。江砚深扶住她后腰的刹那,修复好的钟表奏响《月光奏鸣曲》。彩绘玻璃折射的虹光里,他锁骨处的蝴蝶纹身振翅欲飞。
暴雨导致的全城停电来得猝不及防。林疏月在黑暗中被珐琅碎片划破指尖,血腥味还未漫开,江砚深己经扣亮古董煤油灯。暖黄光晕里,他撕开衬衫下摆为她包扎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江总包扎技术不错。"她故意按了按渗血的布条。
"十西岁就会了。"他擦拭镊子的酒精棉燃起幽蓝火焰,"我母亲有凝血功能障碍。"
地板上散落的零件被烛光映成星图。林疏月拼接鎏金藤蔓纹时,发现江砚深正用暗红釉料修补钟面裂痕——正是她清晨调配失败的胭脂色。他蘸取彩料的笔触忽然停顿:"你父亲教过你烧蓝的温度控制?"
"270度预热,800度烧制。"她将石英坩埚推入便携窑炉,"江总要不要亲自试试?"
江砚深挽起衬衫衣袖的动作牵动后背未愈的伤疤。他握着火枪调整火焰时,林疏月发现他小臂内侧有排细密的烫痕,排列形状与她设计的星轨项链如出一辙。
窑炉亮起的红光里,他们并肩等待珐琅熔融的瞬间。江砚深突然说:"这座钟原本摆在老宅琴房。"他转动渐冷的铜胎,"母亲去世后,父亲砸碎了所有能发声的东西。"
林疏月用貂毛刷清扫金尘:"现在它能继续歌唱了。"她将修复好的报时鸽转向他,"虽然晚了二十三年。"
江砚深凝视着鸽子血宝石镶嵌的眼瞳:"有些东西破碎太久..."夜雨拍打玻璃的声响吞没尾音,他突然起身碰倒烛台。
混乱中林疏月抓住他的腕表带,两人跌坐在满地设计稿上。煤油灯滚落时点燃图纸边角,江砚深用掌心拍灭火苗的刹那,林疏月嗅到皮肉焦糊的气息。
"你疯了!"她扯过冰桶按在他灼伤的手掌。江砚深却望着燃烧的设计图残片:"这张星轨系列..."他喉结滚动,"是你十八岁获奖的作品。"
林疏月包扎的动作猛然顿住。那些被她亲手撕碎的设计图,此刻竟完整地出现在江宅工作室的档案柜里。雨水渗进窗缝,在她后背晕开冰凉的印记。
凌晨三点,备用发电机开始轰鸣。林疏月端着姜茶推开书房门时,江砚深正对着建筑模型注射胰岛素。冷白月光照见他后腰的医用胶布,玻璃幕墙的微缩模型倒映着两人错位的影子。
"修复费结清了。"他将支票压在镇纸下,"包括精神损失费。"
林疏月抽走支票时带落本皮质笔记本,泛黄纸页间飘出张糖纸——正是她上周画在咖啡杯套上的简笔画。江砚深迅速合上笔记本的动作碰翻墨水瓶,靛蓝墨汁染透了他的睡袍下摆。
暴雨停歇时,翡翠山庄的庭院积满残花。林疏月站在廊下看园丁清理断枝,突然发现那株西府海棠被细心绑上了支架。晨露从叶尖坠落,在她掌心碎成八棱面钻石的模样。
早餐桌上的可颂还冒着热气。江砚深将建筑模型推进她手边:"新酒店的珠宝陈列室需要验收。"他搅拌咖啡的银匙突然停顿,"设计师最好亲自确认灯光角度。"
林疏月掰开可颂的酥皮:"江总不如首说需要人形展架?"她抹上自制桂花蜜,"毕竟您连我瞳孔色号都能写进招标书。"
江砚深握住她沾着蜂蜜的指尖:"琥珀色。"他突然俯身舔去她拇指的蜜渍,"在暖光下会变成龙舌兰日出的颜色。"
瓷盘落地的脆响惊飞窗外的灰斑鸠。林疏月望着他离开时泛红的耳尖,忽然发现模型基座上刻着微缩的德文诗行——正是婚戒内侧的"Mit Dorn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