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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第五天，程砚初跪在藻井正下方的青砖地上。黄杨木槌击打桑皮纸的声响在空荡的祠堂里荡开，槌头每落下三次，他就要用舌尖试纸浆的黏度。这是程家祖传的"三槌定胶"——唾液里的酶能分解桑皮纤维，比蒸馏水更能唤醒古法胶的活性。
"程先生！您要的虎杖根汁！"学徒小周抱着陶罐冲进来，蓼蓝染的粗布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裹着青苔气息的风。
程砚初没抬头，左手稳稳按住明代《八仙过海》壁画的残片。渗水的北墙让彩绘起了鳞片状剥落，他花了三个月才从县志里找到原画的矿物颜料配比。此刻正用自制的雁翎笔蘸取茜草汁，沿着韩湘子衣袂的裂痕注入胶液。
"放阴凉处醒三个时辰。"他声音像浸在井水里的青瓷，"记得用琉璃盖，紫外线会..."
无人机引擎的轰鸣声碾碎了后半句话。
六架闪着红光的机器刺破雨幕，如同嗜血的蚊群扑向祠堂。程砚初的笔尖一颤，茜草汁在吕洞宾的剑锋上洇出刺目的红。他反手甩开狼毫，墨色广袖扫过供桌，三枚铜钱己夹在指间。
"西南角，离位。"铜钱破空而出的瞬间，小周默契地拉下电闸。
黑暗如潮水漫过祠堂，无人机夜视镜头里骤然炸开数点银光。程砚初腕间的老银镯擦过青铜烛台，火花在铜钱表面迸溅，六道抛物线精准击中旋翼。金属碰撞声与坠毁声次第响起时，他的食指正按在最后一片残损的壁画上——何仙姑的荷花还剩三瓣未补。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祠堂门被踹开的刹那，程砚初的声音比坠地的无人机更冷。雨丝斜切过他的侧脸，在鸦青色长衫上晕开深浅不一的墨痕。二十米开外的月洞门前，穿驼色风衣的女人正将镜头对准他沾着朱砂的指尖。
"市文物局的拍摄许可。"许昭意晃了晃盖着红章的文件，马丁靴碾过满地紫藤花，"倒是程先生用暗器毁坏设备，我可以追加..."
她忽然噤声。
镜头里那个原本冷峻如石像的男人，此刻瞳孔剧烈收缩。他盯着她颈间随动作晃动的玉蝉吊坠——和田青玉雕成的秋蝉，翅膀上刻着"清和"二字，正是他祖父临终前描绘的那枚。
"许清和的后人？"程砚初的冷笑让空气结冰，"六十年前私吞程家十二箱拓片时，倒没见你们这么光明正大。"
许昭意反手关上GoPro，指甲掐进掌心。姑姑今早的警告在耳边炸响："程家都是疯的，当年为张破琴能拎着菜刀上门..."但她没料到，这个在热搜视频里被称作"文物医生"的男人，戾气比传言更甚。
"要撒泼去牌位前撒。"程砚初转身时广袖带起松烟墨香，"祠堂东墙有民国三十年的捐赠记录，许家..."
他的话卡在喉间。
许昭意不知何时逼近到三步之内，薄荷香混着硝石气息扑面而来。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深夜的藏书楼，佝偻身影正用刀片剐蹭古籍函套。
"程先生不如解释下，为何拒拍期间程宅文物持续受损？"她将手机抵在他胸口，"或者我该问，守着这座快塌的破院子，你在等什么？"
惊雷炸响的瞬间，程砚初攥住了她的手腕。虎口处的旧疤硌着羊脂玉镯，体温透过蕾丝手套渗进来。许昭意忽然想起视频里他舔舐纸浆的模样——当时发梢垂落遮住眉眼，唯见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像雪地里挣扎的鹤。
"等该等的人。"他忽然松手，从博古架取下个青布包，"比如教许小姐认认，什么才是真正的破。"
素绢层层展开，露出半只宋代影青瓷盏。许昭意倒抽冷气——那缠枝莲纹与她家传的茶托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断面上的每一道裂痕都能与她记忆中的残器重合，仿佛宿命早将破碎的瓷片分置两岸。
雨声忽然变得粘稠，她伸手要去碰瓷片，程砚初却己裹起布包："令祖父没说过？这茶盏原是一对。"
他转身时，许昭意瞥见他后颈有道旧伤，形如新月。雨雾漫进祠堂，将那道疤晕染得像是宣纸上化开的墨迹。等她回过神，男人己经回到壁画前，正在用犀牛角刀剔除剥落的石膏层。
"拍可以。"程砚初突然开口，"但只能用胶片机。"
许昭意挑眉："理由？"
"数码设备的电磁波会影响矿彩固化。"他刀尖轻挑，一片朱砂应声落进银盘，"就像许家的摄像机，总爱把故事拍成事故。"
场务正要发作，许昭意却笑了。她摘下玉蝉吊坠拍在供桌上："赌一局？若这段修复视频破百万播放，你亲自教我制古墨。"
没等他回答，她己架起1932年的徕卡胶片机。当程砚初咬开发髻蘸取胶液时，取景框里的画面让她呼吸一滞——男人垂首时露出的后颈线条，竟与玉蝉的弧度完美契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