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军区总医院VIP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但窗台上那束怒放的厄瓜多尔蔷薇是顾知意差人送来的,却顽强地散发着清冽的甜香。
苏慕辞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好了许多。
他腹部的伤口被妥善包扎,每一次呼吸牵扯的疼痛都在提醒他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也提醒着他此刻的安宁多么珍贵。
岑岁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指尖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绯红色丝线,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方绷紧的素绢上落针。
那方绢上,赫然是几枝在仓库血案前未完成的玉兰。
只是,在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苞旁,多了一朵傲然怒放的红梅,花瓣层层叠叠,
针法细腻繁复,嫣红如血,却又透着一股凛然不屈的生命力。
那是苏慕辞的血,也是她破茧重生的心。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她指尖针线穿过绢帛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
苏慕辞的目光,长久地、贪婪地落在她身上。
从她微微蹙眉思索针法的认真,到她指尖灵巧地捻线穿梭,再到那方绢帕上逐渐成型的、带着强烈情感宣泄的“浴血红梅”
……这一切,都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
仓库里,当他用身体挡下那一刀,看到她眼中瞬间崩塌的怨恨、被无边的恐惧和心疼取代时。
他就知道,他们之间那道名为“过去”的冰川,终于被他的血和她决堤的泪,彻底融化了。
“嘶……” 岑岁岁不小心被针尖刺了一下指尖,一颗细小的血珠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吮了一下。
“怎么了?”苏慕辞立刻紧张地撑起身子,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
“没事,不小心扎了一下。”岑岁岁连忙摆手,看到他蹙眉,心又提了起来,“你别乱动!”
苏慕辞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他重新靠好,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品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感慨:“这红梅……绣得真好。比我强多了。”
岑岁岁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是你教我的。”
“我?”苏慕辞微怔。
“六年前,文化宫苏绣展。”岑岁岁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微光,“你低着头,手指拈着丝线,专注得……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你和眼前的绣品。阳光落在你睫毛上……那一刻,我就记住了。后来……偷偷模仿过你的针法,虽然只是皮毛。”
苏慕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甜蜜、还有迟来的巨大悔恨交织在一起。
原来,他们的缘分,始于他对丝线的虔诚,却差点毁于他的愚蠢和懦弱。
他看着那朵怒放的红梅,看着旁边那几枝清雅的玉兰,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岁岁,”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这方‘浴血红梅’,是你自己的涅槃。你的天赋……远不止于此。”
岑岁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慕辞的目光变得极其认真,带着一种传承者的庄重:“苏氏刺绣,讲究‘以针为笔,以线为墨,以心为境’。
你的心……现在很静,也很韧,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指了指那朵红梅,“这朵花里有你的恐惧,你的愤怒,更有你破开黑暗后的坚韧和……希望。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境’。”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苏家传承,到我这一代,是第108代。
我……曾经很抗拒它,觉得是束缚,向往外面的天空。
现在我才明白,它不仅是技艺,更是血脉里的责任和……对美的虔诚守护。”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恳求和一种托付的意味:“岁岁,你愿意……跟我学吗?
不是皮毛,是真正的苏氏核心针法,是‘心随针走,意与线融’的境界。
你愿意……成为苏氏刺绣的第109代传人吗?”
岑岁岁彻底愣住了,手中的绣花针差点掉落。
苏氏刺绣第109代传人?
那个曾经让她仰望、让她心动的少年所背负的沉重而荣耀的传承?
如今,他竟然要将这份传承,交到她这个曾被流言中伤的“灰姑娘”手中?
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惶恐瞬间淹没了她。“我……我不行!我怎么能……那是你们苏家……”
“你能!”苏慕辞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苏家的传承,从来不是只看血脉!看的是心性,是天赋,是对这门手艺发自灵魂的热爱和敬畏!
岁岁,你身上有!仓库里,你撞倒铁架制造机会的决绝,你面对谭暮夜威胁时骨子里的不屈,还有你此刻针尖下流淌的生命力……这些都告诉我,你能!”
他的眼神温柔下来,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期盼:“而且,这不仅是为了传承。岁岁,我想和你……有更深的连接。不仅仅是恋人,
更是……能共同守护这份锦绣的人。让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救赎,我们的新生,都融进这一针一线里,好吗?”
他的话,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淌过岑岁岁被震撼和惶恐填满的心田。
她看着他苍白却无比认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盼,看着他腹部包裹的纱布下那道为她挡刀的伤痕……
那些关于身份、关于过去的自卑和顾虑,在他坚定的目光和坦诚的心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渐渐消散。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方绣着玉兰与红梅的绢帕。
一朵花是初遇的心动,一朵花是浴血的相守。丝线无声,却己诉尽了他们跌宕起伏的六年。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一丝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光芒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将手中的绣花针,轻轻放到了苏慕辞摊开的掌心。
“我……试试。”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但是,苏老师,”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属于她的倔强,“我很笨的,也很固执。
教不好,或者我学不会……你可不能嫌我烦,也不能……半途而废。”
苏慕辞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绣花针,再看着她眼中那点熟悉的、如同石缝小草般坚韧的光芒,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收紧手掌,将那枚针连同她的手一起紧紧握住!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却又舍不得挣脱。
“好!”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笑意,眼神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整个星河,“一言为定!苏老师……绝不嫌烦,绝不半途而废!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