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永远有效,仅限于你
——杨晴晴自述
我叫杨晴晴,有个讨厌鬼叫杨志诚,可我喜欢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他小学时一边骂我"笨蛋",一边把最后一口草莓冰棍让给我的时候;或是初中我崴了脚,他蹲下来给我系鞋带,耳尖红得像小番茄的时候。但最有可能的,是那天他打完篮球赛,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塑胶跑道上,我扑过去抱他,闻到他校服领口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像老房子阁楼里藏着的陈皮糖。
初中我喜欢过隔壁班爱打篮球的一个男孩子。杨志诚知道后,把可乐罐捏得咔咔响:"就那个白斩鸡?投篮姿势像中风企鹅。"可当我攥着被退回的情书哭花脸时,这家伙踹翻垃圾桶的样子,比我们养的仓鼠打架还凶。后来他突然开始苦练篮球,每天放学都能看见他在操场上一遍遍投篮,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比赛那天我挤进人群时,他正落后三分。我踮脚喊他名字,他忽然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夜光手表上的荧光点——然后这个笨蛋居然开始逆风翻盘。赢球时我冲过去抱他,他浑身汗津津的却僵着不敢动,喉结上下滚动像卡了鱼刺。我说他像流川枫,他立刻用鼻孔哼气:"那家伙有我帅?"可转身时我分明看见,他偷偷用指尖碰了碰我刚搂过的地方。
收到《飞鸟集》那天,我转圈转到头晕。精装书扉页有股油墨香,我把它贴在脸上时,突然想起杨志诚的手——就是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曾经笨拙地帮我编过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后来我总把书藏在课桌抽屉里,趁他趴着睡觉时偷偷翻看,第137页有道铅笔印,正好停在"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高中军训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他背着我奔跑时急促的呼吸。医务室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他胡乱卷起的袖口蹭着我脸颊,布料上有洗衣粉和青草的气息。我想替他抚平的衣领,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他掌心有打篮球磨出的茧,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我心脏漏跳一拍。
元旦住院后,我往脸上扑了好多粉,不想让他们看见惨白的嘴唇。杨志诚是最后一个走的,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走之前,他说:"你记不记得小学时,你说世界末日要坐诺亚方舟逃走?"我点头,他忽然很轻地笑了:"要是真有那天,记得给我留张船票。"
后来,我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离开了世界。
醒来时,我躺在一片柔软的云上,西周白茫茫的,像是被最干净的棉花糖包裹着。风轻轻吹过,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没有消毒水,没有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安宁。偶尔,我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揉着我的头,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发顶。那触感很熟悉,让我想起高一时在医务室,杨志诚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宽大又温暖。
我在这里总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上没有褶皱,头发也柔顺地垂在肩上,仿佛有人一首在替我整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云层上看到了张辰星。
她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我面前,脸上全是血,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上,眼睛里还带着惊恐。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抱住她,问她疼不疼。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哇"地哭出来,死死搂住我的脖子,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
后来,宁嘉和陈桉哥也来了。宁嘉的白裙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走路时一瘸一拐的,看到我们时,她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晴晴,我好像搞砸了。" 陈桉哥比我们都狼狈,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全是伤口,可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哟,都到齐了?"
最后,许暮沉也来了。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明显血迹的人,只是手腕上有一圈刺目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他站在那儿,沉默地看着我们,眼神比从前更冷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们都不是像我这样病死的。
可奇怪的是,在这里,伤口不会疼,血也不会凝固。张辰星脸上的血迹慢慢消散,宁嘉的裙子恢复了洁白,陈桉哥的伤口愈合得连疤都没留下。只有许暮沉手腕上的红痕,始终没有褪去,像是一个抹不掉的印记。
我们像从前一样聚在一起,躺在云上聊天,打闹,偶尔还会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张辰星总爱黏着我,像只没安全感的小猫;宁嘉还是那么温柔,会轻轻整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陈桉哥依旧嘴硬,但每次都会偷偷把最软的云让给我们躺;许暮沉话最少,可每次我看向他时,他都会微微点头,像是在说"我在"。
有时候,我会趴在云边往下看,看见杨志诚一个人坐在我的墓碑前发呆,看见夏初晴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看见人间的一切还在继续运转。我想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很好,可风声太大,他们听不见。
偶尔,那股温暖的力量又会揉揉我的头,像是在安慰我。我猜,可能是某个路过的神明吧?又或者,是某个我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人。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现在我会变成蝴蝶停在他相机上,会化作雨滴敲打他办公室的窗。有次他在我墓碑前。我鼓起腮帮子吹落一地樱花,看他手忙脚乱想要抓住花瓣时,忽然想起《飞鸟集》里被我划烂的那句——"让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猛然间,我想起了上次医院里我还没回答的他的问题。
这还用我说嘛?
笨蛋杨志诚,我的船票永远有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