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剑挑寒星夜未央,紫烟噬月蛊生芒。
血濡合欢谶情劫,谁见琉璃碎满霜?
正文:
细雨初歇,夜色如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泛着幽邃的清辉。
长街两侧的青石板被雨水雕琢得莹润如玉,倒映着檐角悬垂的灯笼,那团橘色暖光在风里碎成粼粼金箔,恰似武林中扑朔迷离的命途,教人看不真切。
潮湿的青苔气息裹挟着铁锈般的腥甜,顺着张硕破损的衣襟渗入肺腑,化作千万根冰针刺在心头。
子时的更声拖着残响沉入地脉,张硕踉跄的身影宛若秋末最后一片枯叶,在空寂的长街上飘摇不定。
血水混着雨水自他破碎的护腕蜿蜒而下,在月光里绽开朵朵暗梅,每一步都踏碎水洼中支离的月影,玄色劲装早己被暗红浸透,凝结成铠的布料摩擦伤口时,发出细碎的、宛如砂纸磨骨的声响。
“我……不能回去,圣女……会担心的!”
他翕动的唇间溢出气音,声若游丝。
可那截被利刃洞穿的右臂仍固执地攥着剑柄,指节泛着死人般的青白——那是比疼痛更锋利的执念,是暗夜里灼穿浓雾的星火,撑着他将涣散的瞳孔始终望向城南方向。
青砖墙垣的阴翳忽然扑面而来,张硕重重跌坐在腐叶堆砌的角落。
昆吾剑呛然撞地,剑穗上沾血的琉璃珠叮咚作响,寒铁剑身映出他眉骨处狰狞的伤口,恍惚间竟与兄长张砚临终前的面容重叠。
“哥,我……我没能为你报仇,对不起!”
他仰首望向云隙间忽明忽暗的紫微星,滚烫的泪混着血污在颊边犁出沟壑,砸在剑镡雕琢的睚眦兽首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暗巷深处传来瓦片轻响,张硕猛然绷紧脊背。
潮湿的夜风送来断续的人语,那是紫烟阁特有的蛇形镖破空时带起的哨音。
他摸索着将剑锋贴住心口,冰凉的触感刺得神智清明三分——江无夜那双淬毒的眼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那人枯枝般的手指曾隔着三丈虚空,在他经脉间嗅到世间罕见的纯阳真气。
“得告诉月璃……小枫她们……”
他咬碎舌尖逼出一缕清明,指甲深深掐入剑柄蟠龙纹。
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长啼,二十八个巷口的灯笼次第熄灭,整座城池正在堕入更深的黑暗。
张硕听着自己胸腔里逐渐微弱的心跳,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圣女将河灯推入水中时说过的话:
“这江湖就像琉璃盏,看着剔透,摔碎了才知满手都是血。”
乌云终于吞尽最后一丝月华,昆吾剑在绝对的黑暗中泛起淡淡青芒。
长街尽头亮起幽蓝的火折子,那是紫烟阁豢养的追魂使正在结“天罗阵”。
张硕将染血的布条一圈圈缠住手掌,剑锋划破掌心时,他竟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嗅到一缕梅香——是圣女常佩的香囊气味,此刻却比任何灵丹都要提神醒脑。
三个时辰前,浓夜似泼墨,紫烟阁檐角蹲踞的青铜兽首正吞吐寒雾。
小枫足尖点过三重飞檐,玄色披风在月下绽成猎猎战旗,逸尘广袖翻卷间惊起栖鸦阵阵,两道身影如利刃剖开凝滞的黑暗。
守阁人尚未摸到腰间铜铃,喉间己绽开猩红的花,血珠溅在描金窗棂上,恰似朱砂点就的曼陀罗。
张硕隐在蟠龙柱投下的阴影里,掌心贴着冰冷石壁。
小枫的环首刀正劈开第七道铁锁,刀锋与玄铁相撞迸出的火星,照亮她眉梢凝结的寒霜。
这不要命的打法令他齿间发苦——石青色帷幔后飘来断续的孩童啜泣,混着丹炉里袅袅升腾的紫烟,在梁柱间织成无形的罗网。
廊柱暗格忽地弹射出淬毒蒺藜,逸尘旋身甩出水云袖,罡风卷着十二枚暗器钉入描彩藻井。
张硕看着小枫踉跄半步,束发的银铃铛在颈侧撞出细碎清响。
阁中机关齿轮咬合的闷响愈发密集,像极了江无夜豢养的那些药人关节扭动时的声响。
江无夜立在观星台暗格里,枯瘦手指抚过琉璃药瓶。
两个少女腾挪的身影倒映在瓶身,随紫色药液晃出扭曲的波纹。
他嗅到小枫刀锋劈开守阁人时溅出的血气,那味道让他干瘪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未婚少女的血,正适合喂养怀中这尊噬魂蛊鼎。
当第八波箭雨自蟠龙柱眼窝中倾泻时,逸尘的云履己浸透鲜血。
小枫反手将刀柄咬在口中,撕下衣摆裹住她渗血的虎口,这个动作让江无夜喉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机关枢钮转动的刹那,七十二支短箭裹着紫雾破空而来,箭尾系着的铜铃在雾瘴中摇晃,奏响勾魂的安息咒。
“好药引……”
江无夜看着在丹墀前的两人,蟒纹靴碾过逸尘散落的银铃。
他并未察觉张硕正贴着丹房阴湿的墙根移动——少年靴底沾着的苍耳子陷入砖缝,那细微的破裂声湮灭在药炉沸腾的咕嘟声中。
昆吾剑出鞘时带起一缕霜风,剑尖悬在江无夜喉结三寸处。
张硕看着这魔头颈间浮起的鸡皮疙瘩,忽然注意到对方浑浊瞳孔里炸开的精光。
丹炉投下的影子在墙上疯狂扭动,江无夜枯枝般的手指正微微抽搐,那不是恐惧,而是嗅到至宝的颤栗——张硕后颈渗出的冷汗里,正蒸腾着令他癫狂的纯阳气息。
江无夜细长的眼尾挑起阴鸷的弧度,唇角笑意如同毒蛇吐信。
染着蔻丹的指尖自绛紫衣襟内勾出一方素帕,银线绣着的合欢花在血雾中泛着妖异冷光。
他慢条斯理擦拭指间血垢,丹蔻与朱砂混作诡异的暗紫色,恰似他此刻在张硕经脉间嗅到的纯阳气息。
“原来幻纱宫的床榻这般暖和?”他忽然痴痴低笑,声音像是被碾碎的冰碴,“白灵圣女月白裙裾下的春色,可比这帕子上的合欢花要艳上三分……”
昆吾剑的清吟割裂了满室腥气。
剑锋压入皮肉的刹那,江无夜颈侧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却仍噙着那抹令人作呕的笑。
张硕听见自己指节爆响的脆声,掌心蟠龙纹烙进皮肉的灼痛远不及心头怒火——被他拧断的臂骨刺破锦袍,森白的断茬上还沾着朱砂符咒的残片。
“尔敢辱她!”
张硕从齿缝迸出的字句裹着血气,剑柄雕的睚眦兽首几乎嵌进掌心。
江无夜扭曲的惨叫撞上穹顶悬着的青铜药炉,惊起暗格中豢养的百足毒虫。
檐角铜铃骤响如催命符,无数火把将镂花窗纸映成血色,侍卫铁靴踏碎青砖的声响正顺着地脉涌来。
剧痛反而让这魔头眼中精光大盛。
未断的左手猝然翻出玄冰掌印,掌心凝着的紫雾竟化作骷髅形状。
张硕只觉膻中穴如坠寒潭,昆吾剑嗡鸣着脱手三寸——这瞬息破绽己足够江无夜鬼魅般滑出剑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