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昆吾泣血蛊噬明,紫烟蔽月锁魂惊。
冰蚕断孽牵旧誓,犹见白梅落血缨。
正文:
“当年张砚持此剑闯我九幽阵,尚留得半副残躯回去。”
江无夜舔舐着脖颈处渗出的黑血,周身骨骼爆出炒豆般的脆响,“你这雏儿倒比你兄长有趣得多。”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裹着毒瘴的黑雾消失在黑暗之中,所过之处药鼎尽碎,十年前饮过江家血的蛊虫正从裂缝中倾巢而出。
张硕后撤半步,剑锋在地上划出火星。
他忽然看清蛊虫背上皆烙着兄长惯用的雁翎纹——原来这些毒物竟是用张砚的血肉喂养而成。
丹房梁柱间垂落的符纸无风自动,每一张朱砂咒文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张硕借着丹房飘摇的烛火,肩头撞开雕花槅门。
断成两截的窗纱缠住他渗血的腕子,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廊下三十六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照见大厅西角蛰伏的弓弩手——他们手中机簧弩竟镶着活人指骨,箭簇在火光中泛着孔雀胆的幽蓝。
这些弩手步伐踩着九宫八卦,每支弩箭射出时都带着不同劲道。
张硕旋身避开三支贴面而过的短矢,却见第西支箭在半空突然炸开,迸出七枚淬毒铁蒺藜。
他反手以剑鞘格挡,金铁交鸣声里忽然瞥见东首弩手耳后熟悉的黥印——三年前哥哥带回的密探尸体上,也有这般青黑色的“紫”字刺青。
“你兄长当年就是被自己的探子射成了筛子。”
江无夜歪坐在二楼栏杆,断臂软绵绵垂着,衣袖下凸起的骨茬将织金缎顶出尖锐的棱角。
他完好的左手把玩着枚带血的银铃,那是从小枫靴边扯下的坠饰,“待我剥了你的纯阳筋脉,就把这铃铛系在圣女脚踝上……”
张硕靴底突然打滑,原是有人泼了满地尸油。
五支弩箭趁机封住他退路,箭尾系着的银丝在灯笼下织成死亡罗网。
他暴喝一声腾空而起,昆吾剑斩断三根丝线,却仍有两条深深勒入肩胛——这滋味与当年哥哥棺木落入墓穴时,掌心被麻绳磨出的血痕如出一辙。
暗处忽有燕尾镖破空而来。
张硕勉强偏头躲过要害,左颊仍被划开血口。
温热血珠溅在琉璃屏风上,映出江无夜扭曲的快意:
“好!这血留着浇我的曼陀罗!”
这魔头獠牙咬碎银铃,金属碎屑混着唾沫星子喷在雕花柱上。
十二名弩手突然收起弓弩,自腰间抽出淬毒软剑。
剑身弯曲时发出的嗡鸣,恰似张砚咽气前喉间最后的喘息。
张硕扯断缠在剑穗上的银丝,染血的流苏扫过弩手眼睛——这招“流云拂月”还是幼时兄长握着他的手教会的。
张硕跌跌撞撞撞开暗巷尽头的木栅,后背在青砖墙面上拖出蜿蜒血痕。
他故意绕经城西屠宰铺子,让满身腥臊掩盖血腥气,最后倒在明心塾石阶前时,手中还攥着半片从箭阵机关上掰下的青铜齿轮——那齿轮内侧刻着的“张”字,与三年前兄长遗物上的铸纹严丝合缝。
门扉乍开带起的风扑灭檐角灯笼,周倾颜的鲛绡披帛卷住他下沉的身躯。
屋内煎着安神香的陶瓮正咕嘟作响,十七层药柜在烛火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周大夫?”
张硕嘶哑的质问撞上西壁悬挂的经络图,震得铜人穴位模型嗡嗡作响。
青蘅掀开他浸透血污的衣襟,紫菀的银针己扎入曲池穴。
两个少女发间别着的玉蝉簪轻轻相碰,这是幻纱宫外门弟子特有的饰物。
“师父今日在整理《金匮药典》残卷……”
青蘅话音戛然而止,她指尖触到张硕肋下三寸的箭伤,伤口泛着的靛蓝色正与案头孔雀石镇纸如出一辙。
倾颜突然捏碎了手中正在誊抄的羊皮卷。
墨汁溅在青铜药碾里,混着苍术的苦香漫开。
“箭镞淬的是漠北狼毒。”
她扯断腰间锦囊倒出七颗赤丸,那是用圣女宫后山的凤凰木果实炼制的解毒丹。
“三十七个!”张硕突然攥住药柜垂落的黄绸标签,扯落满屉的艾草,“今晨又有妇人抱着襁褓撞圣女宫铜钟,那孩子后颈……”
他剧烈咳嗽着摊开掌心,半枚染血的银锁片叮当落地——正是紫烟阁用来标记“药童”的符记。
窗柩外忽有夜枭厉啸,倾颜猛地推开北窗。
冷月下隐约可见城南方向飘着三盏孔明灯,灯罩上朱砂绘的正是幻纱宫传讯用的流云纹。
“青蘅取我的九针来。”
她突然撕开碍事的广袖,露出腕间缠绕的冰蚕丝,“紫菀去地窖启出那坛泡着雪蟾蜍的酒——张公子,你若还想见到明日的圣女宫,此刻起便给我闭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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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纱宫东厢檐角垂落的铜铃正凝着夜露,徐安若提裙跨过门槛时,惊醒了蜷在药炉边的白猫。
她手中捧着的青瓷碗腾起袅袅雾气,将雕花屏风上的孔雀尾羽洇得模糊不清。
月光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在李文钦苍白的脸上铺了层薄霜。
“可觉松快些了?”
徐安若将药碗搁在缠枝莲纹的矮几上,指尖染着安息香的暖意抚过丈夫额头。
她今日特意换了杏子红的对襟襦裙,发间却仍固执地簪着象征圣女身份的玄玉步摇——那坠着的珍珠正随着她俯身的动作,一下下扫过李文钦的鼻尖。
李文钦睫羽间漏进的碎银似的月光忽然晃动起来。
“娘子怎的……”
他喉结滚动,话未说完便被咳意打断,震得枕畔那柄从不离身的清风剑微微颤鸣。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剑鞘螭龙纹上。
徐安若慌忙去拭,腕上戴了十年的鎏金镯却撞出清越的响。
这声响惊醒了蜷缩在心底的委屈,她突然将脸埋进丈夫未受伤的右肩,云锦料子上绣的百蝶穿花纹路硌得眼眶生疼。
檐下铁马叮咚,盖过了她喉间溢出的呜咽。
“可是有人欺你?”
李文钦未受伤的左掌抚上妻子颤抖的脊背。
徐安若猛地首起身,捧来的药碗里琥珀色的药汁映着烛火泛起涟漪。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圣女,连递药时都在抖:
“当归三钱、黄芪五钱……我照着《千金方》拣的。等你恢复好了,你就走吧!”
她盯着丈夫喉结滚动着咽下药汁,忽然瞥见自己袖口沾着的炭灰——方才在小厨房被火星燎破的窟窿,此刻正咧着嘴嘲笑她的笨拙。
“噗——”
李文钦突然将药汁尽数喷出,瓷勺撞在碗沿的脆响惊飞了梁上栖燕。
“走?”他攥住妻子手腕的力道让青瓷碗滚落榻边,“你要我走,我们是夫妻!”
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被抓出褶皱,恰似他眼中骤起的风暴。
窗外忽有夜风卷起满地辛夷花瓣,扑在茜纱窗上像极了血手印。